暮色像浸透了墨的絮,沉沉压在岔河下游的江面上。
残阳最后一点金辉被江面吞噬,仅余下天边一抹惨澹的橘红,很快也被浓黑的暮色盖过。
三艘掛著赤臂门旗帜的货船如三只伏在江心的巨兽,並排锚定在水流平缓处,桅杆上的赤红色旗帜绣著狰狞狼头,被晚风扯得猎猎作响。
甲板上,几名赤臂门门徒正麻利地清理尸体。他们穿著短打,动作粗鲁却高效,將一具具穿著灰布劲装的尸体拖到船舷边,直接拋进漆黑的江里。
落水声沉闷,溅起的水混著暗红色的血珠,转瞬便被江水吞没。血腥味浓得化不开,混著江水特有的腥气与潮湿的霉味,在暮色里瀰漫开来,连远处归巢的水鸟都绕著船舷盘旋,不敢靠近。
吴勇踩著湿滑的跳板登上主船,玄色劲装的下摆沾著泥点与草屑,那是方才从岔河岸边的芦苇盪快步赶来留下的痕跡,腰间那柄镶嵌著血色玛瑙的钢刀隨步伐轻晃,刀鞘上雕刻的缠枝纹被血水浸润后,愈发显得暗沉诡异。
他抬手抹掉脸上的水珠——不知是江雾还是汗水,目光扫过甲板上尚未清理乾净的血渍,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副堂主!”守在货舱入口的两名门徒见他过来,立刻躬身行礼,声音里带著明显的敬畏。
吴勇没应声,只是微微頷首,抬脚迈进货舱。通往密室的通道狭窄陡峭,两侧墙壁上插著的松明火把噼啪作响,將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映在斑驳的墙面上,像极了暗处蛰伏的野兽。
密室里早已灯火通明,十几盏油灯將不大的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赵崢早已在此等候,他褪去了染血的外袍,露出里面月白色的中衣,左肩缠著厚厚的白色绷带,渗出血跡的地方已经凝成暗红硬块。
见吴勇进门,他立刻挣扎著起身,不顾肩头牵扯的剧痛,拱手弯腰,姿態放得极低:“吴副堂主一路辛苦,若不是你带著援兵及时赶到,赵某今日怕是真要折在苏清瑶那妖女手里。”
吴勇没接话,径直走到密室中央那张宽大的梨木太师椅上坐下,他手指叩了叩光滑的桌面,发出“篤篤”的声响,在寂静的密室里格外清晰。
密室西侧堆著十几个沉甸甸的银箱,箱盖半开,雪白的银子反射著油灯的光,晃得人眼晕;东侧角落里码著十几袋药材,牛皮纸袋封口处用红绳繫著,浓郁的药香从缝隙里钻出来——百年老山参的醇厚、血竭的腥甜、当归的温润,混在一起形成独特的气味。
“辛苦?”吴勇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般扫过赵崢,“赵长老倒是会享福,黑风谷折了十五名赤狼卫,转头就在岔河集刮地三尺,这手笔,可比门主当年刚接管赤臂门时还气派。”
赵崢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血色从脸颊褪得一乾二净,他在赤臂门混了二十年,太清楚吴勇这语气意味著什么——这是兴师问罪的开场白。
他连忙躬身到底,几乎要把腰折成九十度,声音带著一丝颤抖:“吴副堂主息怒!黑风谷之事,確实是赵某轻敌冒进,让赤狼卫的兄弟们蒙了羞,也给门里添了大麻烦,我愿受门规处置,绝无半句怨言!”
说完,赵崢刻意顿了顿,悄悄抬眼瞥了吴勇一眼,见对方神色未变,又连忙补充道,声音里添了几分懊悔与不甘:“只是那刘胜与鬼手太过狡诈!刘胜是『暗影阁』的余孽,精通匿踪之术,能在三丈之內无声无息靠近人;鬼手更狠,早年在西域学过匠术,擅用火药陷阱。赤狼卫的兄弟们虽是炼骨境的好手,刀枪不入、力能扛鼎,可架不住对方阴招频出——先是用毒烟迷了前队的眼睛,再引爆山石堵了退路,最后借著浓雾偷袭……”
当然,以上的身份都是赵崢胡编乱造的——败在家学渊源的人手里,总比败在路边野狗身上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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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能否认自己失败的情况下,赵崢只能够夸讚鬼手和刘胜的实力了。
“够了!”吴勇猛地拍向桌面,桌上的青瓷茶盏被震得跳起半寸,重重落下时溅出几滴茶水,“门主只要结果!十五名精锐折损,这是赤臂门近十年最大的损失!你以为一句『轻敌冒进』,再把责任推给对手狡猾,就能了事?”
他前倾身体,眼神锐利如锋,几乎要刺穿赵崢的五臟六腑,
“周门主在赤臂峰闭关衝击炼神境,心性本就不稳,前日得知赤狼卫折损的消息后,当场就震碎了丹炉!若不是李长老、王长老几位拼死拦著,怕是当场就要亲自下山取你狗命!”
赵崢的额头“唰”地渗出冷汗,顺著鬢角往下流,滴在衣襟上晕开小小的湿痕,他的膝盖微微发颤,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他太清楚周烈的性情——那是个彻头彻尾的暴脾气,当年为了爭夺门主之位,亲手斩杀了自己的师兄,如今衝击炼神境到了关键期,更是容不得半点差错。別说折损十五名赤狼卫,就算是少了十斤药材,都能让他大发雷霆。
赵崢咬了咬牙,转身快步走到密室北侧的墙壁前,伸手在一块凸起的砖块上按了三下。“咔嗒”一声轻响,墙壁上弹出一个暗格。
旋即赵崢从暗格里取出一本蓝布封皮的帐本,他小心翼翼地递到吴勇面前,像捧著救命的圣旨:“吴副堂主,赵某知道罪孽深重,不敢有丝毫隱瞒。这是此次在岔河集搜刮的明细,白银五万三千七百两,金元宝八十七锭,百年老山参十二支,血竭、当归等药材共计三百六十斤,悉数在此,绝无半分私藏。”
吴勇接过帐本,指尖翻过泛黄的纸页,目光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与条目,他逐行看著,眉头却始终没有舒展。待翻到最后一页,確认总数与赵崢所说一致,才合上帐本,指尖在蓝布封皮上轻轻摩挲,语气里带著几分玩味:“这些財物是不少,能解门里的燃眉之急,但顶多算將功补过,抵消不了赤狼卫折损的罪过。”
他抬眼看向赵崢,眼神里带著审视:“赵长老在江湖混了这么多年,该知道有些错,不是靠钱就能抹平的。赤狼卫是门主亲手组建的精锐,每一个都是从千军万马中挑出来的好手,培养一个炼骨境的赤狼卫,要耗费多少药材、多少银子?十五个,你拿什么赔?”
赵崢的心沉到了谷底,像坠了块千斤重的石头,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恐慌,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吴副堂主,此事另有隱情。岔河集的王家,表面上对赤臂门恭恭敬敬,年年上供,实则早与刘胜暗通款曲!我在王家后院的地窖里搜出了他们传递消息的密信,上面清清楚楚写著要『借刘胜和鬼手之手削弱赤臂门』,还说要『待周烈突破失败,便联合其他势力共灭赤臂门』!”
吴勇挑眉,原本淡漠的眼神里终於多了几分波动:“哦?竟有此事?密信何在?”
“千真万確!”赵崢连忙点头,眼神里添了几分急切,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层层打开后,露出几封摺叠整齐的信纸,“密信都在这里,上面还有王家老爷子的私印,错不了!”
当然,这也是偽造的——反正人都死了,还不是赵崢想说什么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