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眼睛躲闪了一下,又抬手授了授鬢角的髮丝才说道,“此人不在。”
“微臣斗胆问,此人过往是否来过椒房殿?”樊千秋儘量让自己的声音不础逼人。
“......
皇后又看向地上的碎陶,迟疑道,“倒是来过几次,只是许久不曾来了。”
“那这楚服最后一次是何时来的?”樊千秋不留间隙地问道。
“时日已久,我记不得了。”皇后再答道。
“那这楚服住在长安何处?”樊千秋问道。
“我未问过,又怎会知晓?”皇后被问得有些急了,竟只顾著答话,完全忘了可以不用回答樊千秋问话的。
“那这楚服,进宫为何事?”樊千秋又问。
“她懂医术,可治我的难眠之症。”皇后的眼神更加地躲闪,胸脯起伏也越来越明显。
“头次进宫,又是在何时?”樊千秋再问。
“时日更久,亦记不得了。”皇后摇头道。
“一月之前,她入宫进殿,也是为了给皇后治这难眠之症吗,还是为了別的什么事?”樊千秋意有所指道。
“自然是为我治病。”皇后隨口答道,不觉得有异样。
“一月之前的事情,皇后竟记得这么清楚?”樊千秋咧嘴笑道。
“一个月而已?怎会记不得?”皇后冷笑。
“既然记得清,为何刚才问楚服最后一次是何时入宫时,皇后却说记不得了。”樊千秋咄咄逼人地问道。
“......”
皇后没有再继续答话,秀眉渐渐起来,似乎在回忆,似乎有些不悦。
“皇后究竟是记不得了,还是有意要隱瞒。”樊千秋穷追不捨。
“记得不了!”皇后咬著牙关,如同少女赌气般,直接否认道。
“皇后与楚服相处甚久,说不知她在何处,那平日要召他入宫,又去何处传信?”樊千秋再挑破一个漏洞。
““...”皇后眼中忽然闪过了更多的慌乱,她皓齿轻启,似乎立刻就想要否认,但很快又抿上了朱唇,怒之色更重。
“樊千秋!你放肆!你是审我吗?!”皇后猛地拂袖站了起来,四面张望,终於捧起侧案上的当户铜灯,砸向樊千秋。
“咚!琅琅琅——”这重达十余斤的当户铜宫灯砸在了阶梯上,然后一路滚向了樊千秋,最后停在了两步之外。
“微臣只是廷尉正,又怎敢审皇后,刚才微臣也说了,是『奏问”皇后。”樊千秋仍然说得非常坦然。
“卫尉李广都不敢来问我,你这小吏,凭什么在此处胡言乱语?”皇后冷笑,她的胸口仍剧烈起伏著。
“微臣有县官明詔,查问巫蛊之案,名正言顺,凭什么?凭的是县官的明詔。”樊千秋亦再次顶回去。
“陛下的明詔?哪怕是陛下的明詔,定然也是卫贱人骗他下的,魅惑君上!实乃妖妇!”皇后狞笑道。
“皇后请慎言!”樊千秋猛地抬高了声音斥责道。
“.—”皇后没想到樊千秋敢如此,竟忘记反驳。
“此话让县官听到,恐怕会不悦的。”樊千秋道。
“......””
皇后意识到失言,果然没有再立刻爭辩。
“皇后,楚服究竟在何处,还请皇后提点一二。”樊千秋故意再激道。
“不知。”皇后坐回榻上,闭上了眼睛,似乎已不愿再多说一句话了。
“皇后刚才的失言,微臣全当没有听见,若皇后想起楚服住在何处,还请派人来通传。”樊千秋请道。
“滚!我不想再见到你!”皇后猛地睁开了眼睛,抬手狠狠地朝门外指去。
在这怒火的灼烧下,她脸上那用来遮掩岁月的脂粉,全都烟消云散;她身上那少女才有的嫵媚和娇嗔,亦荡然无存!
此刻看去,她凶狠又怨毒,似乎一只藏在深山老林中的山,恨不得立刻扑过来,將樊千秋生吞活剥。
但是,她伸出来的手也微微颤抖,这是恐惧的表现!不谈立场和利益,她其实也是一个极其可怜的人。
也不知道,馆陶公主和堂邑侯是否知晓皇后是这巫蛊之案的幕后主使。又或者说,他们是不敢知晓吧。
樊千秋今日来对峙,仅仅只是为了最后一点肯定,或者说,他是故意来打草惊蛇。
昨日,简封已经將社中全部的好手都撒到了各处,死死地盯住了所有与皇后有关係的地点。
包括堂邑侯府和长公主府还有其他所有奴僕和亲眷的宅邸。
除此之外,长安城各处大小城门,城外各条官道,及四处亭置都有万永社的子弟看护。
只要皇后因为受惊而给楚服送信,立刻可以捕捉。
既然已做完了今日要做的事,樊千秋自然不愿与皇后共处一室,他再端端正正地下拜顿首,起身离去。
当他来到堂前门檐下穿履掛剑时,发现前院里的所有人都站著,目不转睛地看著他,混著怨恨和震惊。
看来,他们已听到了堂內发生的爭执和种种动静,恐怕陈皇后入主椒房殿之后,从未有人敢如此放肆。
樊千秋刚在堂中跪得实在太久了,虽然顺利地完成了今日要做的事情,但此刻仍觉得心中积压有怒气。
如今,看到这些平日里也没少受气的內官宫婢这般地“护主”,只觉得那口怒气渐渐地淤积成了块垒。
他挎上剑之后,並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按剑站在门前下,盯著眾人看:一个接一个,不曾有任何错漏。
他坚毅刚强的目光如同鞘中利剑,一剑一剑地戳向对他宣泄怨气的人,被戳到的人,无一例外会躲闪。
小半刻钟过后,椒房殿前院再无侧目之人,全都低著头,匆匆地离去,不敢再直视檐下按剑的樊千秋。
直到此时,樊千秋才慢条斯理地走出殿门。
殿门之外,李敢刚好也已赶来了,樊千秋让他查的事情,已有了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