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如刘彻所言,他这几年並未冷落陈皇后;更何况,皇后背后还有馆陶公主和堂邑侯给她撑腰。
如今,长乐宫的王太后仍然健在,占了部分权力,所以,陈皇后手中的实权,才会稍稍显得无足轻重。
但是,他日,等王太后大行之后,等陈阿娇的子嗣当上储君或国君后,她会是支撑大汉的第二根柱子。
只是很可惜,她不会拥有子嗣了,更不会成为太后,甚至连这皇后之位都保不住了。
看似在山巔,可恩宠仍繫於皇帝一人,其中悲嘆,只有局中人才知道。
樊千秋带著这份“遐想”,一路急趋,很快便来到了椒房殿前堂门前。
这前堂自然也比昭阳殿前堂要宽,房顶是抬梁式,並不需要立柱支撑,所以,往里看去,感觉格外宽。
在这前堂深处的皇榻之上,皇后穿著一身的华服,端端正正的正坐著。
因为离得远,樊千秋看不清她的面貌,但心中仍有些抑制不住的悸动。
这悸动与情慾无任何关联,仅因为对方是“金屋藏娇”这典故的主角。
“樊使君,请先脱履解剑,然后再进殿。”引樊千秋来到此处的內官略显轻蔑地提醒道,他以为樊千秋停步,是不知所措。
“多谢小官提醒。”樊千秋倒也不恼怒,如在昭阳殿时一样脱履解剑,又深吸了一口气,才快步急趋走进了椒房殿的前堂。
因为前堂非常宽,所以微微低头的樊千秋有时间用余光细细地观察陈皇后的容顏长相:不得不说,刘彻的眼光確实极佳。
陈皇后是刘彻的表姐,自然要比他年长,亦比卫子夫要年长些,如今至少是三十一二了。
可是,她与卫子夫又不同,从出生的那一日开始,过的便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从未吃过一日的苦头。
所以,哪怕比卫子夫年长,但草草看去,却更加年轻,若是穿上寻常的袍服,行走间巷,定然会被当成二十三四岁的女子。
此刻,陈皇后端坐上首位,身上亦是庄重雍容的华服,髮髻冠冕更齐整华美,自然是一派“母仪天下”的气质。
然而,在那澄亮的双眼中,有眼波流转,飘荡著情慾;眉宇间更有几分倦意,又为这份端庄增加了好几分嫵媚。
而且,这嫵媚和情慾深处,还有一些怨意和躁动隨著樊千秋不断向前走来,嫵媚和情慾在不停地退散,怨意则是缓缓地堆叠。
正是这缕愈来愈浓的怨意,让看得有些愣神的樊千秋警醒过来,他想起来了,眼前这皇后的两个哥哥,都算是被他杀死的。
於是,樊千秋將视线下移,加快了步伐。来到殿中之后,便规规矩矩地下拜。
“微臣廷尉正樊千秋,敬问皇后安。”樊千秋盯著眼前的石板,朗声问安道。
因为前堂非常地空旷,所以他这声问安竟引来了回声,片刻后,余音才消散。
然而,接下来,殿中便沉寂了下来,皇后並没有说话,两侧隨侍的那些內官和宫婢亦无旁的什么动静。
整个大殿,陷入死寂,樊千秋的耳朵甚至听到了蜂鸣:他不禁生出几分担忧,这陈皇后不会掷杯为號,让宫人戳死自己吧?
皇后太后,阴杀朝臣,在大汉帝国,似乎也极其常见。
不过,樊千秋多虑了,他听到的並不是“掷杯”之响,而是一阵裙布帛摩擦的“
穿”的响声。
不等他想清其中蹊蹺,便听到有极轻的脚步声从前方由远到近地传来。而后,是一阵心旷神怡的香味隨风袭来。
这阵香风在满殿的椒粉的淡淡香气中亭亭玉立、沁人心脾,让人忍不住心头荡漾。
竟然是陈皇后过来了。
樊千秋不免更加紧张。
“尔等,都先下去。”陈皇后略显慵懒和高傲声音飘了下来,此事,她距离樊千秋恐怕还不到半丈远。
“诺。”殿中的內官和奴婢应下后,便轻声快步地出了殿门,此间便只剩樊千秋和陈皇后二人独处了。
刚才,在那昭阳殿里,樊千秋同样与卫子夫单独相处了片刻,那时,自觉极自然,不似此刻这般紧张。
是因为皇后地位更尊,还是因为那股香气有古怪?
樊千秋一时想不明白。
皇后没有发话,他只能“伏低做小”,不可平视。
不成想,皇后竟围著樊千秋气定神閒地起了步,似乎正饶有兴趣地打量樊千秋,这使得他如芒在背。
皇后此时此刻的行为,好像有些过於?轻桃了。
“樊千秋,抬起头来。”陈皇后似乎平静地说道,因为慵懒和倦怠而拖长的语调,不经意地流露傲气。
她此刻让樊千秋抬起头,不像是要与之商议正事,反而像是要看一看对方的容貌,这亦有一些轻洮啊。
但是,纵使有几分屈辱,樊千秋亦不能开口拒绝,只得答了一声“诺”,然后便直起身体,抬起头来。
此时,陈皇后恰好站在了樊千秋的面前,正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樊千秋。
“世人都说樊千秋狂悖,今日见到真人,果然是是一个狂徒。”皇后頜首掩嘴轻轻地笑道,不再高傲,与先前不同。
“微臣不敢狂悖。”樊千秋谨慎地说道。
“如此说来,是旁人胡乱地构陷你咯?”皇后居然似在挑畔地向其质问。
“不是构陷,是一面之词。”樊千秋道。
“一面之词?”皇后笑著退后了两步,然后才道,“刚才进殿之后,你便一直在打量我,还不狂悖?”
“!?”樊千秋心中一惊,没想到对方观察如此细致,他连忙低头请道:“微臣初次入殿,一时失仪,请皇后降罪。”
“罢了,你且起来。”皇后伸手抬了抬。
“诺。”樊千秋答完之后,才小心起身。
“嗯,长得倒是壮实匀称,你如今几岁。”皇后再问。
“微臣—今年虚岁二十二。”樊千秋只得老实作答。
“可否婚配?”皇后又问道。
“尚未婚配。”樊千秋再答。
“那倒可惜,”皇后竟悵然若失道,又略狡猾地笑道,“你只管放心吧,这几日我便与县官提,让他给你指门婚事。”
“!?”樊千秋瞳孔缩了缩,眼前的皇后与他说这些话,究竟是何意呢?这已不是“轻桃”了,更像是“轻薄”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