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所见之处,也多了些人气。
在那积满雪的间巷官道上,掛著清泗的男童们正拿著竹木削成的刀剑,相互追逐和击打。
其中有人演汉军,亦有人扮匈奴。
还有不少细犬跟著他们胡乱地跑,时不时被猛回头的男童们嚇得飞窜。
而那些女童们则躲在墙边,一边相互编辫子,一边嘲笑男童们的可笑。
当然,除了这些孩童之外,问巷中的成人仍如同惊弓之鸟,惶恐不安。
间巷中既闻不到香火气味,也听不到燃烧竹子的啪响声,更看不到黔首在门前巷口虔诚地祭祀祖先和鬼神·
所有黔首都小心行事,为了不与“巫蛊之乱”那几个要命的字牵扯上千系,今年便只能先苦一苦祖先和鬼神了。
毕竟,未见祖先鬼神杀人,却常见皇帝动刀。
在这热闹又冷清的氛围中,樊千秋和霍去病终於来到了万永社所在的大昌里一一此处,竞与其他各处一样寂静。
当樊千秋两人准备行往万永社总堂的门口时,七八个壮年男子忽然从近处的一条岔道中走了出来,拦住了去路。
还没等樊千秋开口问话,一个极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义使君!?”樊千秋惊喜喊道,连忙就从马上下来,向其行礼。
“本官等你多时了。”义纵说道,神情很疲倦,似乎多日未就眠。
“今夜可是除夕啊,义公莫不是要请下官吃酒?”樊千秋笑著道。
“本官没有这心思,在此处等你,是来传信的。”义纵冷脸说道。
“何人能劳动义公这长安令传信?”樊千秋故作不明地问了一句。
“县官身边的郎官,你的老相识,刘平。”义纵仍然是沉著脸道,
“怕不是郎官刘平,而是县官刘彻啊。”樊千秋心中冷笑了一声,没想到被他猜对了,刘彻果然今夜就要见他啊。
“这刘大兄,果然是手眼通天啊,我刚进城,就被他给捉住了。”樊千秋乾笑了两声。
“休要胡说!县官詔你回京之事,人尽皆知,沿途驛站自然会有人留意你的行走,时时通报到长安。”义纵急道。
“这更是看得出刘大兄的本事啊,寻常人又怎会知晓此事的內幕?”樊千秋故意说道,义纵的眼神显然在躲闪著。
“几年不见,你倒是仍如过往那般口不择言,迟早坏在这张嘴上!”义纵顏色和缓些,竟然语重心长地嘆了口气。
“多谢义公提点,是我孟浪胡言。”樊千秋正色行礼谢道,他看得出来义纵多有善意,自然便不能再用戏謔应对。
“如今的长安啊,可是人人自危,切莫胡言乱语。”义纵点了点头嘆道。
“巫蛊—”樊千秋正想往下问,义纵却忽然就抬起了手,截住了樊千秋想说的话头。
“”义纵这天不怕地不怕的酷吏竟然面露紧张,朝四周看了看,才压低声音问道,“你对此事已有耳闻了?
“在灞城门,听到黔首讲了几句,沿途而来,又见了不少。”樊千秋道。
“人心惶惶啊——”义纵嘆完这句话之后,却没有往下说,只是摆手道,“刘使君约你在北城门外泰一庙相见。”
“此刻?”樊千秋倒是没想到会这么著急。
“正是,刘使君想来已经到了,你快些去,莫要误了时辰。”义纵淡道。
“那下官先回社中去瞩託几句,而后立刻就出城。”樊千秋不经意说道。
“不可!”义纵忽然严肃起来。
“耽误不了许久,我只是”樊千秋还想接著往下说。
“你应当先去见一见刘使君!”义纵忽然抬高了声音道。
“这”樊千秋倒是被这一声斥责,弄得有一些发愣。
“皇帝刚刚下了詔令,私社今夜不准祭祀社神,所以你不必操心此事,当先去见一见刘使君。”义纵加重语气再道。
“不许祭祀社神?”樊千秋满心狐疑地问道,但是他很快便从义纵的眼神当中,推测出了答案看来,如今这巫蛊之案比樊千秋想得还要严重:不允许私社祭祀社神,是怕有人掛羊头卖狗肉,借正祀行巫蛊之事。
难怪,刚才这一路上,都未看到黔首上户祭祀祖先鬼神,並非问巷黔首自发,而是皇帝下了詔。
在樊千秋的眼中,“巫蛊”的实际效果自然是无稽之谈,哪怕在刘彻的心中,同样是这么看的但是,这不意味此事可以放任,恰恰相反,既然可能带来严重的恶果,那便应该当作真事应对。
只是樊千秋没有想到,连社神这千百年来有著编制、吃著皇粮的正神,此时此刻都禁止祭祀了。
要么是刘彻矫枉过正;要么便是长安这滩死水之下,隱藏著汹涌波涛,让刘彻不得不先下猛药到底是哪种情况,看来只有先见了扮作“刘平”的刘彻,才会有答案。
“义使君,我晓得了,此刻便先出城去见刘使君。”樊千秋行了谢道。
“嗯,见到了刘使君,你要小心谨慎些,切不可——”义纵犹豫再道,“切不可失了礼数,更不可妄议县官或朝政。”
“多谢义使君的提点。”樊千秋在行礼,心中想的却是別的一些事情,今日確是好机会,他定要用来与刘彻“相认”!
樊千秋此次回到长安城,难免会在未央宫进出,必定会与刘彻“相认”。
以他对刘彻的了解,对方会先发制人,布置一次“人前显圣”,然后让他“感恩戴德”“万死不辞”。
到了那时,他不仅要替刘彻把事情办好,还得记著刘彻给的“恩惠”,这皇帝,倒是很会精打细算啊。
三年之前,樊千秋在长安县寺正堂接受义纵考课时,明明自己是合法合理地获得功劳的,但最后这功劳成了刘彻赐的。
与其如此,今次不如由他来主动將这层薄纱戳破,让君臣“相认”这机会,为自己所用。
刚才安排给霍去病的事,正与之相关。
樊千秋要给刘彻挖个坑,诱对方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