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许还没有意识到,从今日开始,大汉许久不会寧静祥和了。
刘彻可不只是要打匈奴人啊,还有南越,还有西域,还有滇国战爭机器一旦被启动,便不会停下,只会不停吞下眼前的血肉。
不只是他们这些为官者,恐怕天下所有的黔首或者豪猾,都难想到:元光四年,恐怕是汉武帝在位时的最后一个太平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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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滎阳县寺正堂里的合议从午时一直持续到了戌时,单是从时长上来看,丝毫不比几日之前在未央殿举行的那场朝议短,
滎阳虽是一个县,到五臟俱全,事务同样千头万绪,不可掉以轻心。
说滎阳是一个小国可能不恰当,但是將大汉比作一个大县,倒是自古便有的说法:赤县神州,
皇帝县官。
直到宵禁掌灯之时,十多个重要的属官才陆陆续续地从县寺正堂离开,他们三五成群,议论纷纷,多数人都很亢奋,但也有少数人失落,诸如王温舒和卫氏兄弟等。
他们今日的失落,当然是因为暂时只能留在这小小的滎阳县寺里,而不能像卫青和公孙贺这些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岁的同龄人一样,驰骋於疆场,跃马杀敌!
毕竟,哪个男儿不想带吴鉤,哪个少年不想封侯?
隨著眾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县寺正堂忽然便安静了下来,樊千秋一时间竟然还有一些不適应。
他活动活动自己发麻的腿脚,便起身走到了正堂的门檐下,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了夜空。
今夜,是一个阴天,彤红的乌云翻滚奔腾,声势浩大。
独行的月亮在浓密的云间小心地穿行游走著,许久才会漏头一次,吝音地撒下些许清冷的光。
这寒风比前几日又凌冽了几分,而且还挟持著些许湿冷的水汽,仿佛能冻住皮肉下的骨头。
樊千秋背手迎风站立著,一边用视线追著月亮的行跡,一边默默地思索著往后的大势。
他恐怕仍然要在滎阳待很长一段日子,但是这段日子又会比別人想的要短一些。
因为他不会在滎阳县令的位置上待满三年任期!
短则一年,长则两年,樊千秋便要回长安城。
而且,定会是刘彻亲自下詔,让他回去的。
这几年,长安城也会风起云涌,他哪怕想在滎阳县中躲清閒,也不会有机会的。
而且,他往后要走的路也会更加凶险和艰难,若想要走得更稳更快,那便得更狠更绝。
当樊千秋想得有些出神的时候,正堂大门边上的暗处,忽然就传来了一阵“”的响动声,他並没有看向那角落,脸上却浮现了一些笑意。
“深更半夜,何人还在县寺正堂外窥探,痛痛快快地滚出来,否则本官便让门下缉盗卫布將你捉入县狱去耍上一耍。”樊千秋故作严肃地斥责一句。
“嘻嘻,阿舅,不耍了,不耍了,我现在便出来。”话音落下之后,霍去病便笑嘻嘻地从暗处跳出来,痛快地走到了樊千秋身边,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
“嗯,看你的身形,倒是比上个月又长得壮实了些,甚好啊!甚好啊!”樊千秋笑著捏了捏霍去病的胳膊道。
“这两个月天天都吃羊肉,出恭便溺时都是一股子的擅气,怎能不壮?若是再这般吃下去,旁人恐怕便要疑我是个匈奴崽子了。”霍去病有些不满意地抱怨道。
“好好好,还得多吃一些,不只得多吃,更得多跑多跳。”樊千秋笑呵呵地说道。
“阿舅,听说大舅来年二月便要领兵出征匈奴了,这是真的吗?”霍去病忽然收起了笑,昂著头正色看向樊千秋问道。
“你都已经在这正堂之外偷听大半日了,岂不是明知故问?”樊千秋揉了揉霍去病的后脑勺道。
“唉”没想到霍去病竟然重重地嘆了一口气。
“嗯?嘆气作甚?”樊千秋不解道“我是怕大舅將那些匈奴人都杀光了,那我以后便不能到大漠上去建功立业了。”霍去病竟然一本正经地担忧起此事来了。
“哈哈哈,原来你担忧的是此事啊,你且宽心,这几年先养好身子,匈奴人一时半会死不了那么快,建功立业的机会多的是,再者说了”
“纵使匈奴人被杀光了,在西边更远的地方,还有不服王化的蛮夷可以让你建功立业。”樊千秋笑道。
“阿舅,你说这些话,不会是在耍我吧?”霍去病还看不到西域之西的蛮荒之地,当然极不相信地问了一句。
“我耍你作甚?那些蛮夷啊,毛髮是金的灰的,眼珠是绿的蓝的,更白得像鬼怪,臭味赛过羊擅,喜將苍鹰绣在旗上。”樊千秋笑道。
“这蛮夷叫甚?”霍去病急忙问道。
“叫罗马。”樊千秋半詼谐半认真地说道。
“罗马?这名字听起来怪得很。”霍去病点点头自言自语道。
“怪是怪,若发起很来,与那些匈奴人倒不相上下。”樊千秋说道。
“那便好,阿舅放心,我定要將汉节插到这罗马人的腹心之地去,再把他们的敌酋虏来给阿舅当牵马奴!”霍去病兴奋地雀跃起来。
就在此时,泰一神似乎感应到了霍去病的豪言壮语,竟开始飘起雪来了。
那一片片鹅毛般的雪在寒风中打著旋儿飞舞著,轻盈又瀟洒,
“光是插上汉节可不够啊,想让罗马人记住你的武功,还得立一块石碑,这叫勒石记功!”樊千秋看著雪微笑道。
“诺!”霍去病行一个军礼道。
“好,阿舅等著,若你做到了,在你凯旋之日,阿舅替你牵马执鞭!”樊千秋又笑著拍了拍霍去病的肩膀,向西边指了指。
舅甥二人一时便再无閒言,只是默默地並肩而立,一同追月,一同赏雪,一同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