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吴储才能接著给县仓卖粮,每日两万斛,不成问题。”樊千秋答应了剿匪,豁牙曾劫粮的时候自然要收敛一些。
“如此算来,东门望等人以为县仓之粮能卖十一日,实际可以卖—”龚遂心算片刻,给出了答案,“可以卖二十三日。”
“除了吴储才?设在孤柳驛的粮栈没有收到粮吗?”樊千秋皱眉问。
“未有人来卖。”龚遂答道。
“陶然之这些人啊,果真是被嚇破了胆,到了今日这面,还不愿出手,倒是忠心。”樊千秋冷笑,此事倒是出乎他意料。
“行商已多有怨言,只是忌惮东门望,不敢出粮。”龚遂再次说道。
“这便是见利忘义!”樊千秋不动声色地冷笑道。
“使君说得在理,陶然之他们如今恐怕还不会与东门望和五穀社作对。”龚遂说道。
樊千秋没有回答,而是將视线投向了东边偏南的方向:滎阳仓城静静地坐落在六七里之外的地方,通过官道与北城郭相连。
在直中带曲的官道上,几百辆牛车在雨中沉默地向前驶去,雨幕之下,周遭很寧静。
这场粮战的上半场已经结束了,樊千秋用尽各种办法,总算小胜一局,撑过了最初的混乱,並且贏得了十二日的机会时间。
若是没有最近几日的一番布置,滎阳仓的存粮便只有七十万斛,到今日更是只剩下二十万斛了:最多再卖四日,便会见底。
倘若他手中的粮只能再撑四日,那么十日之內,长安便会大乱。
到时候,樊千秋要么低头当狗,要么就等著丟官、入狱、杀头!
可现在却不同了,樊千秋却能支持二十三日,其中还有十二日是藏在手中的底牌。
他现在需要粮食,也需要时间;粮食越多越主动,时间越多越保险;自己布置的那后手,出意外的可能性便越低。
当然,如果出了意外,樊千秋还有最后一手,那便是把局势彻底搅浑,连锅带碗全砸碎,直接派出郡国兵去收粮!
若真那么做了,樊千秋立刻便会背上骂名了,到时候能不能全身而退,会不会被刘彻“燕雀尽”,那就未可知了。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还不愿意走到这步。
“龚遂啊,本官的阴谋已经快用完了,再往下,便要用阳谋了。”樊千秋嘆道。
“下官明白,往后的这一个月,胜负手在滎阳粮市!”龚遂与樊千秋想得一样。
阳谋和阴谋相比,只会更加激烈和残酷,冷清的滎阳粮市,很快便会油烹火烤。
隨著雨雪天越来越多,陈和东门望越来越难压制粮商不出粮,他们为了速胜,一定会加快买粮的速度,让存粮儘早卖空。
樊千秋的应对也简单,便是保证粮食充足,將压力传递给对方,让他们越来越恐慌,最终全线崩溃,落到低价拋粮的地步。
一旦出现了拋售之景,樊千秋便可大肆买入,既可以筹足粮食,更能让五穀社人心尽失,钱粮双损,最后便是连根拔起。
“多出来的十二日,是本官的杀招,看他们究竟能不能撑住!”樊千秋故作镇定,他有先机有后手,但仍然有几分担忧。
“使君下令即可,下官定会用命!”龚遂退后一步道。
“本官要去滎阳仓城坐镇,县寺里寻常的县务,由你来代理。”樊千秋说道。
“使君放心,下官定然看好门户。”龚遂叉手说道。
“你也去吧,本官还想再看一看。”樊千秋点头道。
“诺!”龚遂自然匆匆下城去了。
不多时,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吴储才用樊千秋给他的符传,登上了城楼,
来到了樊千秋的身边,先问安,再候命。
“几件事情要你和豁牙曾去办。”樊千秋说道。
“王温舒明日会率兵出城剿匪,你与豁牙曾收敛些,每日劫两支五穀社的商队即可,记得改换旗號。”樊千秋说道。
“诺!属下明白!”吴储才道。
“让豁牙曾派些好手,去多谷乡设伏,设法把荀仲文找出来,將他杀了!”
樊千秋淡然,荀仲文的命便是这样用的。
“诺!杀完之后,王县尉可藉机向多故乡进剿,曾刑房可重新出山,继续大范围劫掠五穀社的粮队。”吴储才喜道。
“正是此理。”樊千秋要自导自演,通过自己与自己打游击,调动五穀社的注意力。
“社令高明!”吴储才由衷赞道。
“再分一队打卒快马赶往城西,劫杀东门家派往长安城和阳县的信使,阻隔他们与这两处的联络。”樊千秋再道。
“诺!”吴储才自然再次答下来。
“再找槛楼堂的欧老翁,让他找几个子弟,犯一些小事,到县狱去坐坐。”
樊千秋冷漠地笑了几声。
“去坐牢?”吴储才有些不明白。
“嗯,去陪一陪东门家的二郎君。”这是樊千秋为掀桌子所做的准备,真到了钢刀碰钢刀的时候,樊千秋要此人死!
“诺!属下明白了。”吴储才道。
樊千秋又向吴储才交代一些琐事,后者也便离开了。
城楼之上,除了冒雨站在几步之外的那些巡城卒,便只剩下樊千秋一个人了。
许多奉了樊千秋命令的人在雨中或明或暗地奔走、搏杀,此刻,都不在眼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愴然而涕下!
樊千秋在城楼上站了许久,视线一直都没有离开那条官道,没有离开官道上的牛车。
许久之后,雨渐渐停了下来,天地间吹拂的秋风却更加凌冽,一阵一阵扑面吹过来,让樊千秋都忍不住打了寒颤。
至於那些站在女墙后的巡城卒,倒站得笔直,没有任何畏缩,哪怕是因为樊千秋在身后,他们仍然值得世人钦佩。
长安城恐怕已开始练兵了,无数的大汉好男儿正在关中聚集。
樊千秋希望自己的努力有所回报,至少能让即將出征的汉军兵卒们能日日吃上饱饭,至少能让黔首口粮不被夺去。
若是如此,他在滎阳犯下的杀戮,便也有了些许意义。
樊千秋这一站便站了三四个时辰,待官道上的牛车散去,待二十五万斛粮入仓,他才活动活动手脚,下城离去了。
滎阳粮战的下半场,终於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