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透青羽圣殿的残垣,古铃儿的泪痕还未乾涸,赵燁的衣襟上已洇开一片冰凉。
他僵立原地,喉结滚动数次,最终只挤出一句沙哑的“铃儿,我……”
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传来瓦砾碎裂的轻响。
王浅浅抱著一摞修补好的《山河志》残页,赤足踩过满地萤火,笑盈盈地歪头道。
“赵大哥,铃儿都说了,那我也不藏啦。”
她的脚下弹出一片赤金色焰火,將书页化作漫天星子,“从你把我从那乞丐堆刨出来的那天起,我就想著——若有一天能修成,不负赵大哥期望,定要与你结髮同衾。”
赵燁的嘴角猛地抽搐一下,手中星陨剑“噹啷”砸在断柱上。
怎么这次就轮到你了,古铃儿和王浅浅这两人怎么来的那么突然。
公孙可的剑气恰好划破了晨曦的寧静,如利刃般穿梭於光影之间。
她足踏一缕轻盈的剑气,自天际翩然降临,宛如仙子凌波微步。
手中提著一个沾满泥泞的食盒,自山脚疾驰而来,那霜白如雪的裙摆不经意间掠过古铃儿柔顺的发梢,带来一丝凉意。
她的声音里交织著几分责备与宠溺:“王浅浅,铃儿,你们俩,何时学会这般顽皮,竟悄悄溜出来了。”
言语虽是对著两位妹妹,但她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锁定在赵燁的脸庞上,仿佛能从中读出万千言语。
然而,这份直白的注视很快便让她脸颊泛起一抹羞涩的红晕,毕竟,她也不过是个芳龄二十的少女,面对情愫,难免心生涟漪。
未及赵燁有所表示,她心中已生几分忐忑,这般情境之下,竟是让她们先开了口,实在是让她既羞赧又暗自期许。
“赵,赵大哥,你说过不会拋下我们的,那,如若可以喜结连理,那我们就此生再不分开。”
最后一缕天光“噗”地熄灭在废墟间。
赵燁缓缓转身,视线扫过三张神情各异的面庞。
古铃儿的眼尾犹自染著一抹緋红,指尖不自觉地缠绕著那已破碎不堪的萤草环,轻轻摩挲。
王浅浅斜倚在半截断梁之上,脚踝上的银铃隨著周身裊裊灵火,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之声,宛如暗夜中的微光乐章。
公孙可则身姿挺拔,宛如一柄出鞘利剑,唯有那不经意间泄露的耳尖薄红,透露出他內心的微澜。
“你们……”他艰难地启齿,喉咙仿佛被锈蚀的铁片卡住,每一个字都显得异常沉重,“今早的野菜粥中,莫非……混入了合欢散?”
“不,是真心。”
三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交织在一起,如同和谐的乐章,却惊扰了檐角正安然休憩的夜梟,使其振翅高飞,划破夜的寂静。
古铃儿忽地噗嗤一笑,泪光闪烁在长长的睫毛边缘,为她平添了几分娇俏与柔弱。
“赵大哥,你看,连你的耳朵都羞红了呢。”她的声音里带著几分戏謔,几分温柔,让这紧张的氛围莫名地轻鬆了几分。
“十年前的光景,赵大哥手把手教我绘製符咒之时,我心中便已暗自盘算著这一幕——哎哟,瞧大姐那剑气,分明在微微震颤呢!”
公孙可手中剑鞘猛地一掷,“鏘啷”一声嵌入青石路面,隨之而来的剑气激盪,令周遭散落的瓦砾仿佛被无形之手轻轻托起,悬浮半空。
“我……我才没紧张呢!”她的话语中带著几分故作镇定的凌厉,袖中紧握的拳头却悄悄泄露了心底的波澜,细密的汗珠悄悄渗出掌心。
赵燁不由自主地退后半步,背后恰好撞上了那残破的供桌,发出轻微的声响。
供桌之上,半尊泥塑的山神雕像咧嘴而笑,豁口的嘴角似乎正戏謔地望著这一幕突如其来的告白,平添了几分荒诞不经的气息。
他忽然想起今晨王浅浅哼著怪调修补屋顶,公孙可沉默地擦拭星陨剑,古铃儿蹲在墙角数萤果——原来那些欲言又止的视线,都是燎原前的星火。
“系统重启时……”他试图用指尖凝聚灵力,但刚匯聚的灵力就被代码流炸成一蓬烟,“你们是不是被数据乱流影响了神识?”
“赵大哥。”
公孙可突然逼近半步,剑气割断他一缕额发。
“你教我学剑的第一课便是剑心通明——此刻我的道心,比星陨剑更透亮。”
王浅浅的银铃晃动,她白皙的手缠上他手腕。
“前夜你浑身是血从数据洪流爬出来时,我差点自愿爆开本命魂火为你护道,但赵大哥,你实在太强了,我们根本帮不上你,但,我们现在也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我们只是想说出自己的心意。”
古铃儿轻轻拽住他袖角,发间残存的萤草泛起微光。
“小时候等不到剑客,我就发誓——若有人为我编一次不疼的草环,我便把余生都赔给他。”
夜风卷著《山河志》的书页掠过废墟,残破的字句在月光下明明灭灭。
【情劫难渡,然万千大道,唯心不可欺……】
赵燁陡然间紧握星陨剑,身形一转,大步流星欲往山脚灵泉而去,决绝之態溢於言表。
“我去山脚灵泉,检查並修復那里的阵纹!”他的声音里带著不容置疑的坚定。
话音未落,三道身影宛如鬼魅,瞬息间横亘在他身前。
公孙可指尖轻弹,剑气纵横交错,织就一张无形却锋利的天罗地网;
王浅浅则是灵焰轻扬,周遭空气仿佛被这股温暖而又莫名的力量扭曲,温度骤升,添了几分莫名的旖旎;
古铃儿则是以鬼气为墨,勾勒出一堵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她轻咬朱唇,眼中闪烁著决绝,拋出那枚承载著过往枷锁的萤草环,它轻轻一环,竟紧紧缠绕上了赵燁急於离去的脚踝。
“赵大哥……”古铃儿的声音细若游丝,仿佛夜空中最遥远的星辰,轻轻闪烁。
“你曾引领我们,勇於直面內心深处的魔障,而今,自己却要选择逃避吗?”她的语气里,既有不解,也有淡淡的哀愁。
星陨剑带著低沉的“嗡”鸣,稳稳地嵌入了岩石的缝隙之中。
赵燁昂首,目光穿透破碎的晨曦,凝视著那片被朝霞染得緋红的天空,心中莫名地泛起涟漪,仿佛忆起了程式设计师在紧急关头强制关机时,屏幕上那一片片炸裂、四散的代码——那是一种无序的狂乱,却也映射出他此刻的心境。
原来,情感的萌芽与纠葛,比起那些看似复杂实则规律可循的系统漏洞,更加难以捉摸,更难以修补。它们如同潜藏在心底的暗流,悄无声息地侵蚀著理智的堤岸。
赵燁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了王浅浅与公孙可的身上,他驀然发现,这两位昔日还跟在自己身后,加起来年龄都不及自己的小姑娘,如今也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眼中闪烁著不属於孩童的成熟光芒。
她们的眼眶微微泛红,似乎正沉浸在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之中。
这一刻,赵燁心中五味杂陈。时间如白驹过隙,那些共同走过的日子,如同流水般逝去,留下的只有心中那份淡淡的忧伤与不舍。
“王浅浅,公孙可,你们两个莫非,也已经回去看过了?”
赵燁这句话有些不確定,但在这一刻似乎隱隱察觉到了些许。
王浅浅的银铃突然发出清脆的鸣响,像是回忆一般,她低下头,想到了昨日的遭遇。
十年前的石龙城,秋风萧瑟,带著沙砾无情地拍打著斑驳的城墙,仿佛连岁月都在这份苍凉中颤抖。
在这座古城的一隅,破庙的角落里,年幼的王浅浅蜷缩成一团,小小的身躯几乎被稻草堆淹没。她用颤抖的手,將煤灰胡乱地抹在脸上,乌黑的痕跡交织出与这个年纪不相符的沉重与机警。
八岁的她,手中紧紧攥著半块早已发霉的饃,那是她今日唯一的口粮。
耳边,是同伴们此起彼伏的鼾声,十几个小乞丐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呼吸沉重而均匀,仿佛每一个梦都是逃离现实的唯一途径。
在这群孩子中,谁也不知道,明日的晨光里,会不会少了一张渴望温饱的稚嫩脸庞。
“疤脸哥说,城西的粥棚今天要发白面饃!”
突然,一声兴奋的呼喊划破了庙內的寧静,如同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波澜。
瞬间,沉睡中的小乞丐们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唤醒,纷纷睁开眼,眼中闪烁著对那难得美食的渴望与期盼。
人群开始躁动,喧囂声与期待交织,让这个破庙暂时忘却了秋夜的寒冷与绝望。
王浅浅被汹涌的人潮无情地拖拽著向前,那块勉强遮体的破布裹胸如同枷锁,紧紧束缚著她,让她几乎窒息於这纷扰之中。
回溯至三个月前,娘亲在油尽灯枯之际,仍紧握著她那双稚嫩的手,眼中满是不舍与决绝:“浅浅,切记,万不可让人知晓你是女子之身。”
归途之上,冬日的寒意透过鞋底,直刺心扉,石板路上散落的冰碴如同锋利的刀片,无情地切割著她裸露的双足。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推力让她踉蹌,身体不受控制地撞上了冰冷的青砖墙。
领头的,是一位面容狰狞、脸上带著伤疤的少年。他粗暴地拎起王浅浅的衣领,一股混杂著酒臭与汗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嘿,小哑巴,今天怎么手里多了个馒头?不会是偷了老子的吧?”少年的语气中充满了蛮横与不屑。
他那因长期不洗而泛著腐臭的指甲,如同恶魔之爪,狠狠掐进了王浅浅的脖颈,疼痛瞬间蔓延全身。
然而,王浅浅紧咬著牙关,双唇间渗出血丝,她深知,一旦痛苦出声,那隱藏已久的秘密——她的真实性別,也將隨之曝光。
在这乱世之中,她必须坚强,为了生存,更为了娘亲的遗愿。
疤脸汉子忽地伸出一只手,悄然探向王浅浅的腰际,那一刻,她周身的血液仿佛骤然间凝固,寒意直透心底。
他面上的狞笑愈发猖狂,那份齷齪的心思再也难以遮掩,如同暗夜的鼠辈终於露出獠牙。
“瞧你这细皮嫩肉的模样,即便是男儿身,老子也能勉强乐呵乐呵。”他的话语中满是轻浮与恶意。
然而,他的如意算盘终究落空。就在这一瞬,王浅浅不知从何处变戏法般掏出一块黑黢黢的煤炭,毫不犹豫地抡起,狠狠砸向那疤脸汉子的眼窝。
只听一声悽厉的痛吼,那人的世界瞬间陷入了一片漆黑。
他双手乱抓,却再也来不及挽留王浅浅的身影。借著煤灰瀰漫的掩护,她如同狡黠的灵狐,迅速逃离了这座破败的庙宇,只留下那汉子在原地哀嚎不已。
小女孩正以锋利的碎瓷片为刃,一丝不苟地裁断著她那如瀑的长髮,细密的血珠悄悄沿著她柔嫩的耳后滑落,悄无声息地隱入衣襟深处。
斑驳的月光,透过那张满布裂痕的窗纸,斑驳陆离地洒落,为这静謐而决绝的一幕添上一抹幽冷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