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似暗红绸缎,缓缓铺陈开来,將青山镇那斑驳陆离的墙垣染上了几分悽美的血色。
古铃儿轻轻捏著指尖那枚缠绕著发梢的萤草指环,悄然立於一棵略显歪斜的老枣树之后,静默地凝视著眼前的景象。
腐朽的木柵栏內,一股难闻的餿饭气息悄然飘散,穿透了时光的薄雾。
她的目光穿越了岁月的长廊,定格在了那个年幼的自己身上——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正踮起脚尖,努力地伸手去够那高悬於灶台上的陶罐。
“死丫头,又把米给煮糊了!”
一声怒喝划破了黄昏的寧静,如同锋利的刀刃般刺入空气。
紧接著,竹条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轨跡,毫不留情地抽打在小女孩瘦弱的脊背上,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响。
小女孩身形一晃,踉蹌著向后退去,不慎撞翻了身旁的柴堆,柴火散落一地,扬起一片尘土。
妇人怒气冲冲地上前,一把揪住小女孩枯黄稀疏的辫子,如同拖拽一件无生命的物件般,將她往水缸边拽去。
她的声音冰冷而决绝:“明日刘掌柜就要来相看你了,要是再敢给我丟人现眼,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一幕幕画面,如同旧日梦魘般在古铃儿眼前重演,每一帧都承载著无尽的苦涩与哀伤。
古铃儿指尖轻抚的萤草,仿佛一夜之间被赋予了不羈的生命力,疯狂蔓延,锋利的叶边不经意间划破了她娇嫩的掌心,留下一道细长的红痕。
那日,记忆如刻,深深烙印在她心间。
脖颈间,青紫交错的指印足足缠绕了她半个月之久,如同耻辱的印记。
母亲以细腻的脂粉,小心翼翼地掩盖著那些伤痕,嘴角掛著一抹复杂的笑,温柔却又不失坚决地將她推向了那位满身酒气、满身铜臭的绸缎商人。
昏黄的烛光,透过破碎的窗欞,斑驳地洒在地上,映照出一个孤独蜷缩的身影。
古铃儿,那单薄的女孩,静静地蜷缩在冰冷的草蓆上,双手轻轻揉著酸痛的膝盖,眼中闪烁著不属於这个年纪的深沉。
皎洁的月光悄然溜进屋內,轻轻拂过她轻轻撩起的裤管,不经意间,露出一片细密的针眼,宛如星辰散落在她稚嫩的肌肤上。
那是弟弟任性不喝药时,母亲以绣针作为“教训”留下的痕跡。
在母亲的世界里,她似乎总是那个可以轻易牺牲的棋子,因为母亲不愿伤害她的宝贝儿子,於是,所有的疼痛与委屈,都只能由她这个不被偏爱的女儿默默承受。
古铃儿鬼气不受控地漫过墙根,惊得檐下麻雀扑稜稜飞散。
“谁?“
柴门吱呀作响,妇人提著油灯张望。古铃儿闪身避到磨盘后,却见十岁的自己突然坐直身子。
小女孩沾著煤灰的脸转向窗外,脏兮兮的手掌按在心口,仿佛感应到什么似的,朝著黑暗绽开带泪的笑。
古铃儿怔住了。当年这个时刻,她確实莫名觉得有暖流抚过伤痕。
此刻才看清,那是自己失控的鬼气正化作萤火,在女孩掌心聚成微弱的光团。
“赔钱货又发什么疯!“
妇人踹开厢房门的巨响中,古铃儿看见十岁的自己慌忙把光团塞进陶罐。
古铃儿一阵心酸,却又不知为何,感到一阵无奈。
晨光熹微,晨雾轻纱般繚绕未散,镇东的边际忽而响起悠远而清澈的铜锣声,穿透了薄雾,悠悠迴荡。
古铃儿隨著那位肩挎药篮的女孩轻盈步入翠绿的竹林深处,目睹她將几株苦菜根小心翼翼地埋入一个古树的空洞之中,动作轻柔,仿佛是对大自然的一份秘密献礼。
竹林深处,落叶堆积,腐叶之下,一个不起眼的陶罐半掩其间,內里藏著一块已略显斑驳的硬,纸上以稚嫩的草汁勾勒出一位持剑英姿,虽简单几笔,却透著不凡的气韵。
女孩凝视著那半块,双手轻轻合十,闭目低语,那份虔诚,不亚於寺庙中虔心求籤的信眾,眼眸中闪烁著不灭的微光。
“傻瓜……此刻,又有谁能穿越时空,来拯救你呢……”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却字字沉重,如同心底最深处的嘆息。
对於古铃儿而言,这一日的记忆,依旧鲜明如初,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因为,正是这一天,她被母亲牵著手,踏入了那个决定命运的市集,成为待价而沽的商品。
而如果不是因为赵燁引来了不少的外地的商户,她的母亲甚至不会想到第一时间带著自己去外地商户那边售卖。
只要把自己卖去外地,从此以后再无任何相见的办法。
亏的当时自己的母亲能想到演一出母女情深的戏码,好能让赵燁多点钱买下自己。
正午时分,阳光如烈焰般炽热,將大地烤得滚烫。古铃儿寻得一隅阴凉,静静立於当铺的暗影之下,避开那灼人的光芒。
绸缎商人肥胖的手指,带著几分不怀好意的油腻,轻轻滑过古铃儿细嫩的手腕。
一旁,她的母亲紧握钱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中满是无奈与挣扎。
就在古铃儿被推进那狭小轿厢的一瞬,年仅十岁的她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震颤——
这场景虽陌生,却又似曾相识,仿佛是从记忆的深渊中被悄然唤醒。
但她意识到,这並非自己曾经的经歷,而是预见到了更加阴暗的未来片段。
轿帘隨风轻轻翻卷,透过缝隙,古铃儿瞥见了一个细微却坚定的动作:一个小女孩悄悄地將萤草汁抹在了那位绸缎商人的衣襟之上,那抹翠绿在华丽的云锦上显得格外刺眼。
“这料子可是上等的云锦!”
商人的怒吼骤然响起,如同夏日惊雷,震碎了周遭的平静。紧接著,小女孩被粗鲁地拽著头髮,踉蹌著从轿中拖出,跌落在尘土飞扬的路上。
古铃儿的眼眸倏地紧缩,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揪紧。阳光下,那些萤草汁液闪烁著幽邃的蓝光,它们不仅仅是自然的馈赠,更是招引毒蜂的隱秘媒介,唯有深入山林,方能寻得这份奇异的草药。
她心中升起一股决绝,不愿让这突如其来的阴谋,成为扼杀自己未来的利刃。即便代价是与对方一同坠入深渊,她也誓要握紧自己生命的韁绳,不让任何人肆意摆布。
“住手!”
这一声呼喊,带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穿越了时空的微妙界限。古铃儿不再顾及那束缚著凡人的规则,体內潜藏的鬼气如脱韁野马,化作蜿蜒扭曲的荆棘,牢牢缠住了即將落下、满载恶意的巴掌。
那一刻,空气似乎凝固,那商户的手掌仿佛穿越了无形的屏障,却未能如愿以偿地落在他的目標上,反而像是被一股不可见的力量牵引,重重击在了他自己那肥硕的脸庞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轰的一声,商户的身体瞬间炸裂开来,化作四散的血肉朝著四面八方散开。
这一次,古铃儿也顾不得十年前的自己是否会被嚇到,而是抬起手,抓住小女孩腾身而起,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只余下了惊叫和惨叫声在整个青山镇內迴荡,久久不曾平息。
暮色如一位沉默的画家,悄然將天际染成了深邃的蓝紫,细雨如织,轻轻敲打著破旧阁楼的瓦片,漏下的雨珠在地板上绘出一幅幅即兴的水墨。
在这幽暗的角落,女孩蜷缩成一团,小小的身躯紧紧贴著霉跡斑斑的墙壁,指尖轻轻划过那些岁月留下的痕跡,仿佛在古老的墙面上寻找著不为人知的故事。月光透过破碎的窗欞,温柔地拂过她新添的伤痕,那些伤痕在银辉下渐渐显现出一种奇异的图案,仿佛是大自然不经意间刻下的秘密符號。
此时,古铃儿那宛若幽灵般的身影悠然降临於月光之前,她身姿曼妙,手中凝聚起缕缕鬼气,化作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剑尖轻轻摇曳,一串闪烁著微光的萤草隨风轻摆,为这幽静的场景添上了一抹不可言喻的灵动。
“你,一直都看得见我吗?”古铃儿的声音轻柔而带著一丝不可思议,她缓缓落在女孩身旁那张破旧的草蓆上,鬼气凝聚,化作了她的实体。
女孩闻言,缓缓转过头来,那双清澈却沾满尘土的眼睛里映著点点萤火,仿佛两颗遗落人间的星辰。“大姐姐的草环,”她轻声说道,声音细若蚊蚋,却带著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它和我心中的味道,竟是如此相似……”
她举起溃烂的指尖,从古铃儿手里接过了她静心编制过的草环,因为被精心修剪过,上面没有草刺或者木刺,“但是你的不疼。“
“大姐姐,你和我长的好像,但你比我漂亮好多,而且我隱隱有种感觉,你,更像是未来的我。”
十年前的古铃儿精怪的眼镜看向了对面的古铃儿。
大眼睛里闪烁著对未来期许一样的光芒。
萤火在破败的窗欞间游弋,古铃儿蜷坐在草蓆上,將十岁的自己冰凉的手拢在掌心。
鬼气凝成的丝线缠绕著女孩溃烂的指尖,溃烂的伤口渐渐癒合,却抹不去那些陈年针眼的疤痕。
“后来啊,我遇见一个人,“
她的声音轻得像飘散的尘灰,“他会用剑气织成网护住我,会摘萤果给我编指环,会教我很多很多的术法,刀法,让我变成了一个天底下最厉害的几个人之一。“
女孩的瞳孔骤然亮起来,像两簇跳跃的星子,“他是不是纸上画的剑客?“
古铃儿喉头一哽。
月光漫过女孩发间乾枯的草茎,那里本该簪著赵燁送的白玉簪。
但在这个是时间,这个世界,娇柔的少女再也找不到那个男人。
她忽然不敢说出那个名字——因为在她的世界里,永远不会出现那个男人的身影。
於是她只是將女孩拥进怀里。
“我们住在开满萤草的山上,檐角掛著会唱歌的铜铃......“
鬼气不自觉地幻化出青羽圣殿的轮廓,琉璃瓦折射的碎光落在斑驳墙面上,仿佛给这方寸囚笼镀了层幻梦。
十年前的小女孩痴痴的看著,仿佛愿意沉沦在这片美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