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呀......“
小女孩把脸埋在她衣襟里,声音闷闷的,“可是大姐姐,“她忽然仰起头,指尖戳了戳幻影中嬉闹的王浅浅,“她们为什么都围著那个剑客?“
古铃儿僵住了。
十年前的她不懂,十年后的她却尝过千百次酸涩——当赵燁把星陨剑递给公孙可时,当雪里枕在他膝头翻阅《山河志》时,那些哽在喉头的刺终究化作释然的笑。
在那悠长的岁月河流中,她的心,宛如一方静謐的湖泊,曾以为能容纳万千风景,却在遇见赵燁的那一刻,悄然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填满,再无空隙。
那是一场无声的革命,没有硝烟,却彻底顛覆了她內心的世界。
即便后来,赵燁带领她们以绝世之姿,亲手荡平了那些被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圣地,成就了一段段传奇,无数年轻才俊如过江之鯽,纷纷踏上门槛,试图在她的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然而,那些璀璨如星辰的眼眸,那些温柔似春风的话语,都如微风拂过湖面,涟漪虽起,却终归平静,未能在她心底激起半点真正的波澜。
唯有赵燁,那个面容平凡无奇,仿佛人群中一抹不易察觉的淡影,却成了唯一能触动她心弦的存在。
他的笑容,简单而温暖,像是冬日里的一缕阳光,穿透了她心中的冰封,让那片曾经荒芜的土地上,悄然绽放出了生机勃勃的朵。
在他的面前,所有的繁华与喧囂都黯然失色,唯有那份平淡中的真挚,让她甘愿沉醉,不愿醒来。
然而,当此刻,她与那十年前的自己四目相对,那双清澈如泉的眼眸里,映照出的是彼此最真实的灵魂。
在这一刻,她忽然发现自己竟无法开口说出那句“因为我们都是他的家人”,这句话,看似是对他人的安慰,实则是对自己的欺骗。
她意识到,面对这份深情,任何逃避和掩饰都显得苍白无力,她无法再用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掩盖自己对赵燁深深的依恋和不舍。
这一刻,她仿佛站在了一个全新的十字路口,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她感觉到自己正经歷著一场蜕变,那是一种从內而外的成长,是灵魂深处的觉醒。
她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容易满足的小女孩,而是一个开始懂得自我审视,勇於面对內心真实情感的成熟女性。
这份成长,让她感到陌生,甚至有些许惶恐,但她知道,这是必经之路,是通往真正自我的桥樑。
夜色深沉,远处更夫的梆子声,带著几分沙哑与苍凉,悠悠地穿透了寂静的街巷。女孩猛地从温暖的怀抱中挣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娘亲该焦急地寻找我了。”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坚定。
踮起脚尖,她努力伸手去够那冰冷的门閂,月光下,她那溃烂的脚踝显得格外刺眼,青紫交错,如同被苦难深深烙印。
古铃儿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声音中带著不容抗拒的急切:“別回去!你若是回去,定会被——”
“被卖给刘掌柜、吴掌柜,或是马掌柜?然后让那些毒蜂也蛰烂他们的脸,为他们曾经的恶行付出代价?”
女孩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那笑容里藏著对命运的无奈与嘲讽。
她深知,商户如流水,死了一个,自有下一个填补空缺。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她的命运早已註定,无法逃脱。面对即將到来的命运,她的心中既有恐惧,也有一份超乎年龄的淡然与接受。
这一幕,仿佛是一幅凝固的画卷,静静地诉说著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以及那些无法言说的哀愁与坚韧。
女孩歪头笑了,露出一颗摇摇欲坠的乳牙,“大姐姐的纸故事里,剑客总是来得太迟。“她轻轻掰开古铃儿颤抖的手指。
“可是没有剑客来的几年里,我是靠想著纸上的影子才没变成疯子呀。“
鬼气在古铃儿周身暴涌,瓦片被掀飞的剎那,她看见女孩逆著月光走向柴门。
瘦小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株倔强拔节的野草。
“等等!“
她追到院中,萤草指环突然迸裂,草叶纷纷扬扬散成光点,“我带你走,去我们的山——“
“那不是我的山。“
女孩驻足回首,脏兮兮的衣摆扫过满地萤火,“大姐姐的铜铃、剑客、萤果,都是熬过明天才能有的奖赏。“
她踮脚摸了摸古铃儿发间的白玉簪,眼神澄澈得令人心碎,“可如果我今天逃了,就永远不知道明天到底有没有奖赏了。“
“谢谢你,姐姐,是你让我知道了,另一个世界还有人能如此爱我,护我,亲我,我已经感到足够。”
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月光之下,而当天的夜晚,乌云遮蔽了天空,青山镇內,笼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晨光熹微,薄雾如纱,缓缓覆盖过青石板路,將一切温柔地藏匿於朦朧之中。古铃儿僵直地立於乱葬岗上,身旁是一堆堆陈年腐土,散发著岁月的沉鬱。
几只乌鸦在低空中盘旋,偶尔俯衝而下,喙间叼著的是一具幼小而无助的尸体。那可怜的孩童脖颈处,还缠绕著半截断裂的草绳,那是昨晚古铃儿满怀爱意,亲手编织的萤草环,此刻却成了死亡边缘的一抹淒凉。
尸体四周,是被践踏得支离破碎的毒蜂,它们曾是古铃儿幼时勇敢探索的见证,却也成了家族厄运的开端。血泊半凝,其中漂浮著几片残破的云锦,那是属於女孩最后的华丽,如今却与死亡交织在一起,诉说著不为人知的悲惨。
古铃儿颤抖著双膝,缓缓跪倒在地,指尖轻轻触碰那冰冷僵硬的小手,一股寒意直透心扉。这一刻,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终於悟出了多年前母亲那突兀转变背后的沉重真相。
那时,年仅五岁的她,满怀纯真与勇气,带回了一笼毒蜂,本想证明自己的价值,却不料这一举动竟让世人將古家女儿视为不祥之兆。
商户们惊恐万分,谣言四起,最终,一场无妄之灾降临,母亲为了保护家族的名誉,不得不做出了那个心如刀割的决定——將她亲生骨肉,於夜深人静之时,悄然了结。
此刻,面对这相似的场景,古铃儿心中的悲痛与愤懣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將她紧紧束缚,让她在晨雾与回忆中,久久无法自拔。
鬼气凝成的暴雨倾盆而下,古铃儿在雨幕中仰天长笑。
原来所谓宿命,不过是困住飞蛾的琥珀——你以为挣脱了,却连振翅的姿態都被定格成永恆標本。
雨水溃散中浮现出赵燁的脸,他的呼唤像是穿透了时光,来到了古铃儿的耳畔,那么温柔,那么熟悉。
“铃儿,该回山门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泥土中渐腐的小脸,將白玉簪插进女孩发间。
簪头雕刻的萤草突然绽放,裹住尸身化作晶莹的琥珀。
“这是你的选择,你的命运,也是我曾经的命运,或许这不是最坏的结局,至少,你可以好好的休息了……“
在她转身走出,准备离去之时,身后传来细微的“咔嚓“声。
琥珀碎了,连同那个没能等来黎明的灵魂,一起散作青山镇永不消散的晨雾。
古铃儿回到青羽圣殿时,晨光已经洒满了废墟。
她的脚步有些踉蹌,仿佛每一步都踩在过去的回忆上。
赵燁正站在残垣断壁间,低头看著手中的星陨剑,剑身上映出他略显疲惫的面容。
“赵大哥……”
古铃儿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赵燁抬起头,看到古铃儿满身泥泞,发间的萤草指环已经碎裂,只剩下几片残破的草叶。
她的眼神空洞,却又带著一种难以言喻的决绝。
“铃儿?”赵燁皱了皱眉,快步走到她面前,“你去哪儿了?怎么弄成这样?”
古铃儿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著赵燁的眼睛。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翻涌,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赵大哥……”她忽然伸手抓住了赵燁的手臂,指尖微微颤抖,“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赵燁愣了一下,隨即轻轻握住她的手,语气温和:“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古铃儿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眼底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於开口:“赵大哥,我喜欢你。”
赵燁怔住了,手中刻画符文的星陨剑差点掉落在地。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古铃儿打断了。
“不,你先听我说完。”古铃儿的语气急促,像是怕自己一停下来就会失去勇气,“我知道,你一直把我们当成家人,当成妹妹。我也知道,公孙可、雪里、王浅浅她们……她们也都喜欢你。可是……可是我不想再藏著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成了呢喃:“我不想再像过去那样,只能远远地看著你,只能在心里偷偷地喜欢你。我不想再做一个只能等待的人。”
赵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轻轻拍了拍古铃儿的肩膀,试图安抚她的情绪:“铃儿,你先冷静一下,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
“不!”古铃儿猛地抬起头,泪水终於夺眶而出,“我不想再等了!赵大哥,你知道吗?我刚刚……我刚刚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那个小小的、无助的自己,她等了一辈子,却什么都没有等到。我不想再像她一样,等到最后,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
她的声音哽咽,却依旧倔强:“赵大哥,我知道你可能不会接受我,可是……可是我不想再后悔了。我不想再像过去那样,只能眼睁睁地看著你,却什么都不敢做。”
赵燁沉默了。他看著古铃儿满是泪水的脸,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感。他从未想过,这个平日里总是笑嘻嘻、古灵精怪的女孩,心里竟然藏著如此深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