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误闯天家,劝君放下手中砂(加更)
夏末的余威尚未散尽,秋日的凉意已悄然浸润著洛阳皇宫的飞檐斗拱。
在三皇子刘理那布置雅致,却莫名显得有些空旷的殿宇內。
气氛更是压抑得如同暴雨將至。
刘理背著手,在铺著凉蓆的地板上来回踱步。
他眉头紧锁,原本俊朗的脸上笼罩著一层化不开的阴鬱与焦虑。
殿內角落的冰鉴散发著丝丝寒气,却丝毫无法冷却他心头的烦躁。
不久前,二哥刘永那场震惊朝野的谋逆案。
以及其最终被废为庶人、流放岭南的悽惨下场。
这如同一个巨大的阴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仿佛还能听到那日宣室殿外,刘永癲狂的哭嚎和父皇那压抑著无尽悲愤与失望的怒吼。
天家无情,自古皆然。
但当这一切血淋淋地发生在自己身边时,
其所带来的衝击与恐惧,是外人难以想像的。
“殿下,”一个清朗的声音打破了殿內的沉寂。
散骑侍郎陈泰不知何时已悄然入內。
他看著焦躁不安的刘理,关切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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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今日何以如此心神不寧?”
“臣观殿下眉宇深锁,踱步不止,可是有何难解之忧?”
刘理停下脚步,重重地嘆了口气。
走到窗边,望著宫苑中依旧繁盛却已隱隱透出萧索之意的草木,声音低沉:
“玄伯,非是孤无故烦忧。”
“……近日……二哥之事,汝亦知晓。”
“眼见其从堂堂吴王,顷刻间沦为阶下之囚,远窜烟瘴之地……”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思之,实在令人寢食难安啊。”
陈泰闻言,神色也凝重了几分。
他沉吟片刻,劝慰道:
“……殿下过虑了。”
“吴王之事,乃其自身行差踏错。”
“悖逆君父,触犯国法,方有此果。”
“殿下素来谨言慎行,恪守臣礼。”
“於国於家,皆无过失。”
“陛下与太子亦深知殿下贤德。”
“只需一如既往,尽忠职守,修身养性。”
“则地位稳如泰山,何须效仿那惊弓之鸟,自寻烦恼?”
刘理摇了摇头,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与决绝:
“玄伯之言,虽是在理,然……”
“孤近日思之,这京城繁华之地,看似安稳,实则暗流汹涌。”
“终非久居之良所也。”
“二哥前车之鑑,犹在眼前。”
“……孤……倒觉得,或许离开这是非之地,方是保全之道。”
陈泰正欲再劝,忽有內侍入內稟报:
“启稟殿下,太子殿下有令。”
“言西域鄯善、疏勒、焉耆三国使者已至馆驛。”
“请殿下代朝廷前往接见,以示天朝怀柔远人之意。”
刘理闻言,只得暂时压下心中纷乱的思绪。
整了整衣冠,对陈泰道:
“既如此,玄伯且隨孤同往。”
“哦,再去唤上元逊。”
骑都尉诸葛恪,乃诸葛瑾之子。
少年英才,与刘理、陈泰年岁相仿,素来交好。
一行人来到接待外藩使者的馆驛。
但见三位使者服饰各异,面貌与中原人大不相同。
皆面带恭敬,甚至隱含忧惧之色。
他们不仅带来了西域特產的葡萄美酒、晶莹瓜果、数十匹神骏的汗血宝马。
更令人惊讶的是,每位使者身后,都跟著一位身著华贵西域服饰、年纪不过十岁左右的少年。
“此乃我鄯善国/疏勒国/焉耆国之王子……”
“奉我王之命,特来洛阳,覲见天朝皇帝陛下。”
“愿永为藩属,侍奉天朝!”
三位使者异口同声,姿態放得极低。
刘理心中明了,这般进献王子。
名为侍奉,实为质子。
若非有极大难处,断不会行此一举。
他温和地请使者们起身,赐座看茶,然后询问道:
“……诸位远道而来,奉献重礼。”
“甚至以王子为质,诚意可鑑。”
“然,天朝不夺人之美,亦不勉强於人。”
“尔等若有难处,不妨直言。”
“若在情理之中,孤或可代为转奏朝廷。”
那鄯善使者闻言,立刻离席。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著哭腔:
“尊贵的天朝殿下!”
“小国感念天朝隆恩,重开西域都护府,保护商路。”
“使我等商贾得以安然东来,此恩如同再造!”
“然……然如今我国西边之龟兹国,恃强凌弱。”
“近年来不断派兵侵扰我境,掳我人民,夺我牛羊。”
“城池屡遭兵燹!我等也曾向西域都护府求救。”
“然……然那位长史大人却言,都护府之责……”
“仅在护卫商道畅通,保商旅平安。”
“至於西域各国之间之爭端,乃属各国內政。”
“天朝……不予干涉!”
“竟坐视我鄯善、疏勒、焉耆等国备受欺凌,求救无门!”
“我等国王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才不得不献上王子。”
“恳求天朝皇帝陛下,发天兵以救小国於水火啊!”
疏勒与焉耆使者也连忙跪倒,附和哀求,声泪俱下。
刘理听著,眉头渐渐蹙紧。
他柔声安抚眾人道:
“诸位使者请起,此事孤已知晓。”
“尔等既诚心归附,天朝断无坐视藩属受欺凌之理。”
“且先在馆驛安心住下,待孤稟明陛下与內阁,必有处置。”
將使者们安顿好后,刘理心中已有了计较。
此事关乎西域稳定和天朝威信,非同小可。
他立刻带著陈泰、诸葛恪前往皇宫。
欲求见父皇刘备,陈明利害。
然而,
行至刘备寢宫之外时,却被当值的黄门侍郎恭敬而坚决地拦住:
“……三皇子殿下请留步。”
“陛下龙体尚未康復,太医嘱咐需绝对静养,今日不见任何人。”
“若有要事,还请殿下移步內阁,与诸位阁老商议。”
看著紧闭的宫门和侍卫们肃穆的表情,刘理心中一阵黯然。
知道父皇病情恐怕比外界传闻的更为沉重。
他只得转身,前往內阁所在的正事堂。
听闻刘理带来的消息,內阁首相诸葛亮不敢怠慢。
立刻召集了在京的主要阁臣举行会议。
除了诸葛亮本人,还有徐庶、庞统、刘曄等重臣。
会议上,意见很快分成了两派。
徐庶首先发言,他性格沉稳,虑事长远:
“启稟殿下,诸位同僚。”
“依庶之见,西域之事,当遵循李相爷既定之策。”
“我朝重设西域都护府,首要之务,乃保障丝绸之路之畅通。”
“使商旅往来无阻,货殖流通。”
“以充实国库,惠及黎民。”
“若贸然介入西域诸国內部纷爭,则如同陷入泥沼。”
“兵连祸结,恐难自拔。”
“昔汉武帝通西域,虽扬威万里,然耗费巨大。”
“海內虚耗,前车之鑑不远。”
“如今国家初定,百废待兴。”
“正当与民休息,积累国力。”
“实不宜在西域这等偏远之地,空耗钱粮人力。”
徐庶是坚定不移地奉行李翊定下的国策的。
李翊重设西域都护府的目的,本意就是为了保护丝绸之路。
通过开通对外商路,对外贸易以增加国家外匯收入。
如果出兵干涉他国內政,不仅会破坏商路。
还会损害西域都护府的设立的初衷。
李翊的观点有点像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
我只想做生意挣钱,不到迫不得已是不想跟你动刀子的。
因为李翊始终坚信,
单论做生意,全世界是没有人能做贏中国人的。
只要让財富源源不断地流入中国,那就远远胜过通过刀兵武力来奴役他国要强得多。
这也符合《孙子兵法》里的“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理念。
徐庶在朝中是坚定的李派,自然反对任何会动摇李翊政策的决策。
但这个观点,却立刻遭到了庞统的反驳。
他性情激昂,善於奇谋:
“……元直兄此言差矣!”
“西域诸国,何以纷纷遣使来朝?”
“正因其国小力弱,需仰仗天朝鼻息!”
“若坐视龟兹坐大,一统西域。”
“其羽翼丰满之后,岂会再听从洛阳號令?”
“届时,恐非但商路难保,更可能养虎为患。”
“使其成为我西部边陲之心腹大患!”
“天朝威信,在於能护佑藩属。”
“若见死不救,则诸国离心,丝绸之路亦成空中楼阁!”
“当以雷霆之势,震慑不臣。”
“如此,方可保西域长久安寧!”
刘曄则持较为折中的看法:
“士元之言,虽有道理。”
“然动兵之事,关乎国本。”
“西域遥远,补给困难。”
“气候恶劣,大军远征,胜败难料。”
“纵使得胜,亦难长期驻守。”
“当年汉宣帝设西域都护,盛极一时。”
“然数代之后,亦因国力衰退、羌胡扰乱而无力维持。”
“可见,单凭武力威慑,非长久之计。”
“仍需以羈縻、商贸为主轴。”
刘曄不愧是奇计之士,跟著李翊也歷练了不少年。
所以他的思想也逐渐往李翊方向靠。
认同了李翊通过“羈縻、商贸”为主轴,来控制他国的观点。
眾人各执一词,爭论不休。
诸葛亮羽扇轻摇,静听良久。
待眾人声音稍歇,方才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清越而富有说服力:
“诸位所虑,皆有道理。”
“然,或许有一法,可兼顾各方。”
“吾意,可由天朝出面,效仿前汉班定远之旧事。”
“整合西域诸国可用之兵,组建一支隶属於西域都护府。”
“然由诸国共同出兵组成的『联军』。”
“天朝派遣良將统辖、训练。”
“用以维护西域秩序,討伐不臣。”
“如此,既可展现天朝维护西域稳定之决心,威慑龟兹等强横之国。”
“又可大幅减少中央之粮餉负担与兵力投入。”
“使西域之事,儘可能於西域解决。”
庞统眼睛一亮,抚掌赞道:
“妙哉!此计大善!!”
“西域诸国之所以如同一盘散沙,盖因种族各异,信仰不同。”
“习俗迥然,难以同心。”
“然彼等皆畏惧天朝兵威,仰慕中原文化。”
“若由天朝牵头,彼等必爭先恐后,附於麾下!”
“既可解决兵源,又可藉此加深对诸国之控制!”
此议一出,徐庶、刘曄等人沉思片刻。
亦觉得此法颇为稳妥,既避免了帝国直接陷入战爭泥潭。
又能有效维护帝国在西域的利益与威信,遂纷纷表示附议。
方略既定,接下来便是最为关键的人选问题。
诸葛亮环视在场眾臣,沉声道:
“此去西域,非比寻常。”
“不仅要妥善组织联军,更要长驻彼地。”
“协调各方,宣示天朝威德。”
“非大智大勇、忠诚可靠且精通军政者不可胜任。”
“需一位能力卓著之重臣,前往坐镇。”
“不知……诸位谁愿担此重任?”
他连问三声,目光扫过徐庶、庞统、刘曄。
乃至一些在场的其他官员。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片难堪的沉默。
西域苦寒,远离中原繁华。
语言不通,风俗迥异。
且此去经年,不知何日能返。
无异於一种变相的流放!
眾人皆低头敛目,或假装沉思,或面露难色。
总之,全无一人应声。
诸葛亮见状,心中不由涌起一股失望与感慨。
他轻嘆一声,语气中带著几分沉痛:
“莫非……诸位皆已沉湎於洛阳之酒绿灯红,安乐於庙堂之高位权柄。”
“忘却了当年我等追隨陛下,於草莽之中,篳路蓝缕,创业维艰之困苦乎?”
“国之大事,竟无人敢任?”
就在这满堂沉寂,诸葛亮一筹莫展之际。
一个清朗而坚定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僵局:
“诸葛首相!诸公!”
“若无人愿往,刘理……愿请命出使西域。”
“长镇都护府,整合诸国。”
“为我大汉,再开西域之局!”
眾人循声望去,只见三皇子刘理昂首出列。
面色肃然,目光坚定。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就连诸葛亮,也是又惊又喜。
他快步上前,看著刘理,確认道:
“殿下!此言当真?”
“西域之地,环境之恶劣,远超殿下想像。”
“黄沙漫天,水源奇缺。”
“胡风彪悍,言语难通。”
“且此去非一年半载之功,恐十年八载,亦难返京畿。”
“殿下金枝玉叶,岂可受此风霜之苦?还望殿下三思!”
刘理迎接著诸葛亮的目光,毫无退缩之意,他慨然道:
“首相不必再劝!”
“大丈夫处世,若不能建功立业,报效国家。”
“徒然碌碌无为,锦衣玉食,与那朽木腐草,又有何异?”
“西域自武帝时便已打通,乃联通西方之要道。”
“丝路繁华,关乎国计民生。”
“然因后世战乱频仍,几度丧失。”
“今幸得天佑,大汉重归一统。”
“正该效仿先贤,重新经略西域,扬威德於绝域。”
“此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伟业!”
“理,虽不才,愿效仿张騫、班超之志。”
“为朝廷分忧,为天下开路!!”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
充满了豪情壮志,令在场不少方才退缩的官员面露愧色。
诸葛亮眼中讚赏之色更浓,他深深一揖:
“殿下既有此雄心壮志,实乃国家之幸!”
“然此事关乎皇子远镇,还需陛下亲准。”
“请殿下即刻入宫,面稟陛下。”
刘理点头,再次来到刘备寢宫。
这一次,经过通传,他被允许入內。
寢宫內药香瀰漫,刘备臥於榻上。
面容憔悴,气息微弱。
刘理跪在榻前,將自己的想法与內阁决议细细稟明。
刘备静静地听著,浑浊的目光在儿子年轻而坚定的脸上停留了许久。
那目光中交织著复杂的情感,有不舍,有担忧。
但最终,更多的是一种看到儿子成长的欣慰与一种如释重负。
他艰难地抬起手,轻轻地挥了挥。
嘴唇翕动,发出微弱的声音:
“准……准……去……去罢……好……好做……”
得到父皇的首肯,刘理心中大定。
叩首谢恩后,退出寢宫。
回到自己的府邸,刘理將此事告知了妻子陈瑶。
陈瑶出身淮南陈氏,知书达理。
闻言先是一惊,隨即美眸中便泛起了泪光:
“……夫君……西域苦寒之地。”
“妾身虽未亲至,亦闻其风沙酷烈,民生凋敝。”
“且胡俗未化,与我中原礼仪之邦迥异。”
“长久居於彼处,恐……恐我等亦將渐染胡风,为中原士人所轻啊。”
刘理握住妻子的手,温言道:
“瑶儿,汝之心,我岂不知?”
“然,大丈夫志在四方。”
“若终老於这洛阳繁华之中,虽安稳,却不过是庸碌度日,徒耗岁月。”
“前往西域,整合诸国。”
“虽艰难险阻,却是在为父皇,为朝廷,为这大汉江山——”
“开拓疆土,巩固边陲!”
“此乃实实在在之功业,远胜於在京城与人虚与委蛇,勾心斗角。”
陈瑶看著丈夫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然,知道他去意已决。
她垂下泪眼,沉默片刻。
再抬起头时,眼中虽仍有泪光,却已多了几分坚毅:
“既然夫君心意已决,妾身……自当誓死相隨。”
“天涯海角,刀山火海,妾身亦无怨无悔。”
刘理心中大为感动,將她揽入怀中,动容道: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然西域艰苦,我实不忍你……”
陈瑶抬手轻轻掩住他的口,柔声道:
“……夫君莫要再说。”
“自嫁入王府那日起,妾身便已是刘家之人。”
“夫君之志,便是妾身之志。”
“岂有夫君远行,妻子安居之理?”
安抚好妻子后,刘理又召集了自己府中的属官、门客。
將欲往西域之事宣告,並言明此去路途遥远,环境艰苦。
且归期难料,不愿勉强眾人,去留自愿。
果不其然,消息传出。
原本还算热闹的王府,瞬间冷清了大半。
绝大多数门客、属官,都无法捨弃洛阳的安逸与可能的前程。
纷纷以父母年迈、妻儿需照料。
以及自身才疏学浅恐误大事等种种藉口,婉言推辞。
最终,
愿意捨弃家小,追隨刘理前往那未知之地的,仅有三十余人!
看著这寥寥数十张坚定却难免带著些许惶恐的面孔,刘理心中虽有些许悲凉。
但更多的却是感激。
他向著眾人深深一揖:
“诸君高义,刘理……铭感五內!”
“此去西域,吉凶未卜。”
“然能与诸君並肩,虽九死其犹未悔!”
正当他准备带著这三十余人出发时,散骑侍郎陈泰与骑都尉诸葛恪联袂而来。
两人皆已换上便於远行的劲装,身后跟著数名健仆,马上驮著行囊。
“殿下!”
陈泰与诸葛恪齐齐拱手,“臣等愿隨殿下同往西域,略尽绵薄之力!”
刘理看著他们,又是感动,又是诧异:
“玄伯,元逊!你二人……这是何苦?”
“尔等之父,皆是朝中栋樑。”
“你们自身亦前程远大,留在京城。”
“他日封侯拜相,亦非难事。”
“何必隨我去那荒芜之地,受苦受难?”
诸葛恪朗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