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刘备:朕与李相都完成了这代人的使命,世界是你们的了(加更)
却说未央宫偏殿的庆功宴尚在进行。
觥筹交错,笑语喧闐。
姜维、夏侯霸等一眾年轻將领正围坐在老相爷李翊与太子刘禪周围。
虽恪守臣礼,但眉眼间的兴奋与对未来的憧憬却难以掩饰。
李翊手持酒爵,並未多饮。
只是静静地听著,姜维条理清晰地阐述伐魏途中几次关键战役的决策与得失。
时而微微頷首,时而提出一两个切中肯綮的问题。
诸葛亮坐於李翊身侧,羽扇轻摇,面带欣慰地看著这些后起之秀。
仿佛看到了大汉未来的栋樑。
就在这气氛渐趋热烈之时,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殿內的和谐。
一名身著禁卫服饰的將领,脸色煞白,额角带汗。
不顾礼仪地直衝入殿,目光焦急地扫视,最终定格在李翊与刘禪身上。
太子刘禪首先察觉到异样,放下手中的玉箸,蹙眉问道:
“何事惊慌?竟敢衝撞盛宴!”
那侍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著难以抑制的颤抖:
“启稟太子殿下!相爷!”
“陛下……陛下他……在宣室殿。”
“被吴王……被刘永殿下气到吐血了!”
“什么?!”
此言一出,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殿內瞬间譁然!
所有欢声笑语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杯盘落地的脆响和眾人倒吸冷气的声音。
姜维、夏侯霸等人霍然起身,脸上血色尽褪。
诸葛亮手中的羽扇也顿在了半空,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忧虑。
那侍卫喘著粗气,继续道:
“陛下……陛下拒传太医,只……只下严令,急召李相爷即刻入见!”
李翊闻言,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眉头骤然锁紧。
但他並未立刻失態,只是猛地站起身,沉声说道:
“眾人隨我速往宣室殿!”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瞬间压下了殿內的混乱。
无需多言,以李翊、刘禪为首,诸葛亮、关羽、张飞、赵云、庞统、刘曄等文武重臣。
乃至闻讯赶来的三皇子刘理,翼王刘封等皆急匆匆离席。
一行人浩浩荡荡,却又心情沉重地快步穿过宫苑廊廡,直趋皇宫深处那最为核心也最为隱秘的宣室殿。
此刻的宣室殿外,气氛已是一片肃杀与压抑。
原本空荡的殿前广场,已被得到消息迅速赶来的更多皇室成员和功勋老臣围住。
人们交头接耳,面露惊惶。
目光皆聚焦在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生死的殿门之上。
李翊等人赶到时,正见到车骑大將军张郃、武卫將军许褚等一批老將。
他们试图闯入殿內,却被殿外值守的、面色坚毅的暗卫死死拦住。
张飞性情最是火爆,见此情形,环眼圆睁。
一把推开身前的侍卫,吼道:
“滚开!俺要见大哥!谁敢拦我!”
关羽虽较为沉稳,但丹凤眼中也满是焦灼,手已按在了佩剑之上。
“陛下龙体安危,重於泰山!”
“尔等安敢阻拦?”
暗卫首领单膝跪地,语气却异常坚决:
“二位將军息怒!非是末將胆大包天。”
“实乃陛下严旨,只允丞相一人入內!”
“其余人等,无詔不得入殿。”
“违令者……斩!”
最后那个“斩”字,带著铁血的味道,让躁动的人群为之一静。
眼看局面就要失控,诸葛亮快步上前。
先对关羽、张飞等人拱手一礼。
然后转向眾人,声音清朗而有力:
“诸位!诸位稍安勿躁!”
“陛下此刻心神受创,需要静养。”
“我等若一拥而入,气息杂乱,言语喧譁。”
“非但不能为陛下分忧,反而会惊扰圣体。”
“於病情不利!”
“当务之急,是谨遵圣意,在外静候消息!”
诸葛亮靠著这次灭魏之功,在军中和朝野也博到了不少威望。
此言一出,如同给沸腾的油锅浇入一瓢冷水。
暂时压制住了眾人躁动的情绪。
李翊讚许地看了诸葛亮一眼,隨即吩咐道:
“……孔明所言极是。”
“此地便由你主持,安抚眾人。”
“务必维持秩序,不得再生事端。”
诸葛亮躬身领命:
“翊公放心,亮必尽力为之。”
这时,太子刘禪与三皇子刘理同时上前。
刘禪脸上满是忧虑与急切:
“相父,父皇他……”
“让孤与你一同进去吧!孤实在放心不下!”
刘理也紧隨其后,语气恳切:
“是啊,姨父,父皇突发恶疾。”
“我等为人子者,岂能於殿外枯等?”
“於心何安啊!”
李翊目光扫过这两位皇子,尤其是在刘理脸上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深邃如古潭,看不出喜怒。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权衡什么。
最终缓缓摇头,语气不容置疑:
“……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
“陛下既明旨只见老臣一人,必有深意。”
“此刻,遵从圣意便是最大的孝道。”
“你二人乃国之储副与藩王,当时刻保持镇定,安抚內外。”
“岂可自乱阵脚?”
他顿了顿,又环视眾人,声音提高了一些。
声音带著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诸位放心,陛下乃真龙天子,洪福齐天。”
“绝非福薄寿短之人,断不会因此事而有性命之忧。”
“陛下乃开创基业之雄主,心志之坚,非常人可及。”
“大家……应对陛下有信心。”
这番话,既点明了利害,又给予了希望。
让周围惶惶的人心稍稍安定。
隨即,李翊又转向侍立一旁的太子洗马董允,吩咐道:
“休昭,汝即刻去太医署。”
“请华佗元化先生与张机仲景先生一同前来,命他们於殿外厢房静候。”
“隨时听召,不得有误!”
“允,领命!”
董允不敢怠慢,立刻转身小跑而去。
安排妥当后,李翊不再犹豫。
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气。
独自一人,推开了那扇沉重的、仿佛承载著帝国命运与帝王悲欢的殿门。
步入了那片幽暗与寂静之中。
殿內,光线愈发晦暗。
空气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曾经象徵著无上权威的御座,此刻在阴影中显得格外孤寂。
刘备並未坐在御座上,而是颓然跌坐在御座之前的丹陛之上。
龙袍的前襟还沾染著些许暗红的血渍。
他低著头,白髮散乱。
那曾经挺拔如松的脊背,此刻佝僂著,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彻底压垮。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
李翊缓缓靠近,步履沉稳。
直至刘备身前,然后俯下身子。
以一种近乎平等的、老友般的姿態,轻声道:
“陛下,老臣李翊……来了。”
刘备浑浊的目光聚焦在李翊脸上,眼眶微微湿润,竟流露出一种罕见的脆弱。
他没有询问外面的情况,也没有谈及自己的病情。
只是用一种带著无尽悲凉与疲惫的嗓音,喃喃道:
“永儿……去矣……”
短短四个字,道尽了身为人父的痛心与无奈。
刘备子嗣不算繁盛。
称帝前所生的刘禪、刘永、刘理三子,是跟隨他经歷过创业艰难时期的,感情自然最为深厚。
称帝后虽又添了几位皇子,但或因年纪尚幼,或因早早封王就藩。
情感上终究隔了一层。
所以刘备对子嗣感情寄託,主要在“封禪永理”四子身上。
之后的皇子,都是刘备老来得子,且早早外藩出去,感情相对更淡。
且更重要的是,前几个皇子,是在刘备创业最艰苦的时候得来的。
相当於在刘备人生压力最大之时,得到了这几个孩子。
生命的诞生,总是会带来希望。
刘备对他们的爱,不仅仅是父亲的关爱。
更是对逝去的青春的情感寄託。
刘永今日的疯狂言行与决绝离去,如同一根毒刺。
深深扎进了刘备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李翊心中暗嘆,劝慰道:
“陛下需振作精神,保重龙体。”
“这大汉的万里江山,亿兆黎民,尚且需要陛下掌舵引航。”
刘备摇了摇头,声音沙哑:
“朕……已经老了。”
“这天下,终归是年轻人的天下。”
他愣了一下,仿佛意识到什么,又补充道:
“天下,自然也是我等辛苦打下的。”
“但归根结底,终究要交到年轻人手中。”
他望著李翊,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依赖,有感慨,还有一丝英雄暮年的落寞。
他伸出手,紧紧抓住李翊的手腕,那手冰凉而微微颤抖。
“我们……都老了啊……”
他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喃喃问道:
“李相……还记得当年……”
“我等初定洛阳,重修这宫室之时,你曾对朕言道——”
“『吾辈之人,但使完成自身使命於当代,便足可无愧於心』”
“……李相,依你看来。”
“朕……可算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否?”
李翊反手握住了刘备冰冷的手,语气坚定而诚恳:
“陛下何出此言?”
“陛下之功业,震古烁今,岂止是完成使命?”
“自黄巾乱起,天下分崩。”
“陛下起於微末,提三尺剑而兴义兵。”
“定徐州,破淮南。”
“扫平河北袁氏,平定辽东公孙。”
“稳定中原河南,收復荆州故土。”
“终灭吴、魏二国,一统寰宇!”
“如此武功,纵使高祖斩白蛇起义,光武中兴汉室。”
“亦未必能及陛下之伟烈!!”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於政事而言,陛下开科举以拔擢寒门。”
“定互市以通有无,行均输以平物价。“
“革幣制以利民生,改监军以固军权。”
“大力肃贪反腐,创锦衣卫以察奸佞……”
“凡此种种,皆利在千秋之举措。”
“陛下之丰功伟绩,必將彪炳史册,万世流芳!”
刘备听著听著,脸上竟露出一丝苦涩而复杂的笑意,他摇了摇头:
“听李相如此说来,这诸多功业,怎地倒像是李相你一手促成之功了?”
李翊神色不变,坦然应道:
“故而,老臣亦可谓,完成了臣这一代人之使命。”
“何况,古语有云,『君臣相遇,有同鱼水』。”
“昔汉武帝雄才大略,若无其信重。”
“长平侯、霍嫖姚纵有通天之能,又何来封狼居胥、漠北逐虏之不世奇功?”
“而这赫赫战功,青史之上——”
“又岂会有人將其独归於卫、霍,而剥离开武帝之雄图?”
“臣与陛下,亦是如此。”
“若无陛下对臣推心置腹,信之不疑,授之以权。”
“这些年来,臣亦不可能一展胸中所学,行此诸多想为之事。”
“陛下之信任,便是臣能完成使命之根基。”
这一番话,既肯定了彼此的功业,更点明了君臣相得、相辅相成的本质。
往事歷歷在目,创业的艰辛,成功的喜悦。
以及此刻因刘永而带来的彻骨之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衝击著刘备本就脆弱的心防。
他一生坚强,自称帝以来,再未在人前落泪。
因皇帝不能示弱。
皇帝永远不能再臣子面前,展现自己脆弱的一面。
所有他才会只允许李翊一人进来。
只有李翊——是例外!
此刻,在李翊这个亦臣亦友、相伴数十年的老兄弟面前。
刘备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於彻底断裂。
刘备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他猛地扑向前,將头埋在李翊的肩头。
如同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找到了依靠,放声痛哭起来。
那哭声悲慟而压抑,充满了一个父亲、一个帝王的无奈与心碎。
李翊没有闪避,也没有再出言安慰,只是静静地站著。
一只手轻轻拍著刘备因哭泣而颤抖的后背。
如同多年前他们並肩作战、相互扶持时一样。
此刻,他不是丞相,刘备也不是皇帝。
他们只是两个歷经沧桑、分担痛苦的老人。
不知过了多久,
刘备的哭声渐渐止歇,变为低沉的啜泣。
他缓缓抬起头,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痕。
虽然眼睛红肿,但情绪似乎稳定了许多。
他重新坐直身体,沉默了片刻。
终於问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艰难的问题:
“李相……以你之见……”
“永儿……此事,当如何处置?”
李翊沉吟良久,方才谨慎答道:
“陛下,吴王刘永所犯,乃谋逆大罪。”
“按律当严惩不贷,然……”
“他终究是陛下骨肉,涉及天家內务。”
“此乃陛下家事,臣……实不便妄加置喙。”
刘备紧紧抓住李翊的手,目光灼灼:
“朕视你如手足兄弟,何分彼此?”
“此处並无外人,但说无妨!”
“朕要听你的真心话!”
李翊迎接著刘备的目光,缓缓道:
“陛下心中……其实早已有了决断,又何须再问老臣呢?”
他语气平和,却字字千钧。
“陛下若欲使汉室江山稳固,二代权力交接顺遂,不再生內乱波折。”
“便须……为天下人,做出一个榜样。”
“法度之下,不容私情。”
“此乃陛下当年与臣等共定律法时之初心。”
刘备闻言,身体猛地一震。
隨即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气,颓然向后靠去。
他仰起头,望著殿顶藻井那繁复而幽暗的图案。
良久,
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嘆息,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无奈。
最终,
他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艰难地开口,声音微弱却清晰:
“擬詔……削去逆子刘永之吴王封爵……贬为庶民……”
“流放岭南……遇赦不赦……”
“即日启程,不得延误……”
下达完这道近乎断绝父子之情的命令后,刘备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几不可闻:
“朕……倦了,想独自静坐片刻……”
“李相,你先下去吧……”
“老臣……告退。”
李翊深深一揖,不再多言,默默退出了宣室殿。
殿门再次打开,外面等候的眾人立刻围了上来。
张飞、关羽冲在最前,急声问道:
“李相!大哥(陛下)怎么样了?!”
刘禪、刘理也满脸焦急地看向他。
李翊面色沉静,先对眾人道:
“陛下暂无大碍,只是心力交瘁,需要静养。”
隨即转向一旁等候已久的华佗与张仲景。
“二位先生,陛下宣召,请速入內为陛下诊视。”
华佗与张仲景连忙提著药箱步入殿內。
刘封、刘禪、刘理以及关羽、张飞等人见状,又欲跟隨进去。
李翊目光一扫,声音不高,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
“陛下需要静养,尔等皆於殿外等候,无詔不得入內!”
奇怪的是,连性情最莽撞的张飞,在接触到李翊那平静却深邃的目光后。
竟也生生止住了脚步。
眾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乖乖留在了原地。
这时,李翊从袖中取出一卷刚刚由內侍根据刘备口諭擬好的詔书,朗声道:
“陛下有手諭在此!”
眾人立刻肃立聆听。
“詔曰:朕承天命,抚有四海。”
“夙夜惕厉,惟以宗庙社稷为念。”
“乃者吴王刘永,受茅土之封,膺屏藩之寄。”
“不思竭诚奉国,反怀梟獍之心。”
“阴蓄甲兵於蜀郡,私结党羽於封疆。”
“竟至囚禁手足,窥伺神器,密谋举兵犯闕,几危江山根本。”
“此等悖逆之行,实天地所不容,人神所共愤。”
“昔周诛管蔡,以正纲常。”
“汉削七国,而安社稷。”
“今依祖宗法度,循朝廷典章,詔曰:——”
“褫夺刘永吴王封爵,削其宗籍,贬为庶人。”
“所有册宝印信,皆追缴入朝。”
“其府邸私兵,尽行裁撤。”
“逆党首恶,付有司按律严惩。”
“特諭遇赦不赦,即日流放岭南,永不得返。”
“地方官吏当严加看管,如有异动,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