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巨龙之怒吼,刘备最后的倔强
初夏的暑气在蜀道的崇山峻岭间鬱结不散。
而数日之后,当这支押解著特殊囚徒的队伍终於抵达洛阳城郊时。
迎接他们的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热烈景象。
洛阳,大汉的帝都。
歷经战火与重建,如今更显恢弘。
城墙高耸,旌旗招展。
得知王师凯旋,百姓们早已翘首以盼。
从城门直至宫闕的御道两旁,人头攒动,欢声雷动。
簞食壶浆,以迎王师,古风犹存。
老人们捧著新酿的米酒,妇人们提著盛满熟食的篮子。
孩子们则欢快地追逐著队伍,將刚刚採摘的、还带著露水的鲜拋向那些得胜归来的將士。
更有那临街阁楼之上,不少闺中少女悄悄推开雕木窗,含羞带怯地向下张望。
目光在那些年轻將领英武的脸庞上流连,暗送著仰慕的秋波。
这些隨军出征的青年才俊,儼然成为了朝中最炙手可热的新星。
空气中瀰漫著酒香、香和一种名为胜利的喜悦气息。
然而,
这所有的荣光、所有的欢呼、所有的热情——
都与那辆行驶在队伍中间、被刻意放置在显眼位置的槛车无关。
车中的刘永,蜷缩在阴影里。
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与外界隔开。
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自己骑著高头大马,身著华服。
在同样的欢呼声中,以功臣或至少是皇室贵胄的身份荣归洛阳。
可如今,他只是一个囚徒,一个失败者!
那些投向將士们的崇敬目光,扫过他时,瞬间变成了好奇、鄙夷、甚至是指指点点的嘲讽。
每一句对王师的讚美,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每一束投向別人的鲜,都映衬著他此刻的落魄与不堪。
他曾是这大汉天下尊贵的皇子,本应享受这万丈荣光的一部分,如今却沦为了衬托胜利者威严的反面教材。
一念之差,確乎是万劫不復。
他死死地低著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试图用肉体的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將他吞噬的屈辱感。
那喧囂的声浪,在他听来,不是欢迎,而是对他野心的公开处刑。
队伍行至巍峨的宫门前,凯旋的仪式暂告一段落。
早已在此等候的太子洗马董允,整了整衣冠,快步迎上前来。
对著队伍前列的姜维等人,朗声宣諭:
“陛下有旨,征西將军姜维,即刻押解罪人刘永,入宫覲见!”
由於还未正式封赏,所以董允仍然是用原有官职称呼眾人。
董允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在宫门前迴荡,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这道旨意,明確了刘永此刻的身份——“罪人”。
姜维在马上微微欠身,神色肃然:
“臣,领旨。”
他转向身旁的夏侯霸,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夏侯霸,这位原曹魏大將。
归汉后屡立战功。
由於他熟知蜀道地形,以及了解曹魏內部情况。
此次南征,他以“带路党”的身份隨军出征,帮助汉军解决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的確算得上是功勋卓著。
此刻夏侯霸面容冷峻,对押解刘永一事,並无丝毫犹豫。
他挥手示意兵士將槛车打开。
然后与姜维一左一右,押著步履蹣跚、身著骯脏囚服的刘永,走向那深不见底的宫门。
就在即將踏入宫门的那一刻,两个身影出现在了门廊之下。
正是太子刘禪,以及三皇子刘理。
刘禪看著昔日里虽非一母所生、却也一同长大的二弟。
如今这般蓬头垢面、形销骨立的模样,眼圈不由得一红。
他天性敦厚,虽知刘永罪有应得。
但兄弟伦常,眼见於此,心中仍是阵阵酸楚。
他上前一步,未语先嘆,声音带著哽咽:
“二弟……何故……何故自误至此耶?”
这一声“二弟”,包含著复杂的情绪。
有关切,有痛心,更有无尽的惋惜。
刘永猛地抬起头,乱发后的眼睛射出讥誚而冰冷的光芒。
他冷哼一声,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弧度,沙哑著嗓子回道:
“哼!太子殿下何必在此假作慈悲!”
“成王败寇,古今通理。”
“今汝为刀俎,吾为鱼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般惺惺作態,徒令人作呕!”
“汝贏了,这太子之位,这未来的江山。”
“尽归於汝,拿去便是!”
他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刺向刘禪。
刘禪被他噎得一时语塞,脸色白了又红,唯有泪水滚落得更急。
刘永又將目光转向一旁沉默的三弟刘理,眼神更加锐利,语气带著毫不掩饰的嘲讽:
“三弟,別来无恙?”
“当日闻讯,跑得可真快啊,堪比脱兔矣!”
刘理年纪稍轻,面容俊朗,此刻却是一片沉静。
他迎著刘永逼视的目光,並无躲闪,坦然应道:
“……二哥谬讚了。”
“弟若不行事迅捷,恐今日不得立於此处。”
“早已成二哥阶下之囚,甚或……刀下之鬼矣。”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二哥当能体谅。”
刘永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
骤然爆发出一阵嘶哑而悲凉的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宫门前迴荡,显得格外刺耳。
“哈哈哈……刀下之鬼?”
“刘理啊刘理,尔也太小覷为兄了!”
“我刘永虽不肖,未承父皇仁德之万一。”
“然亦非那等戕害手足、禽兽不如之徒!”
“当日软禁於你,本意並非加害,实是惜你之才!”
“眾兄弟之中,文韜武略,唯你最强!”
“为兄本欲与你联手,共图大事。”
“在这巴蜀之地,效仿先贤,开拓一番基业。”
“使我大汉声威,不坠於你我之手!”
“奈何……奈何天不佑我,事与愿违,一败涂地!”
“此乃天意,非战之罪也!”
他这番话,半是辩解,半是宣泄。
將积压已久的怨愤与那未曾熄灭的野心,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刘理眉头微蹙,语气依旧平稳:
“二哥,你太过执拗,亦太过衝动。”
“世间万事,岂止兵戎相见一途?”
“若有他念,皆可从容商议,奏请父皇圣裁。”
“何至於此,兵行险著。”
“徒惹祸端,伤及国本,亦害自身。”
“商议?圣裁?哈哈哈……”
刘永嗤之以鼻,目光如炬。
他死死盯住刘理,声音陡然压低,却带著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我今虽败,形同朽木,然三弟……你……”
“你以为,你便能高枕无忧,坐享其成否?”
“呵……只怕未必!”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在场眾人耳边!
这已近乎赤裸裸的挑拨与诅咒。
宫门前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刘禪、姜维、夏侯霸、董允,以及隨行的侍卫、內官,无不色变,心中惊惧交加。
这话语背后的含义太过骇人,无人敢接口。
甚至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刘禪首先反应过来,他必须立刻制止这危险的对话。
他急忙上前,打断道:
“二弟!休得胡言!”
“三弟素来贤德,忠心体国,此乃朝野共识!”
“汝自身获罪,安可再出此离间兄弟、动摇国本之语?”
“慎言!慎言!”
姜维也立刻顺势上前,沉声道:
“太子殿下,二位殿下,陛下仍在宫中等候,不宜久滯。”
“请速押……请速带刘永殿下入宫覲见为宜。”
他及时改口,未再直呼“罪人”,稍稍缓和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夏侯霸会意,正欲上前推动刘永进入宫门,刘禪却再次开口:
“且慢。”
眾人目光齐聚於他。
刘禪看著刘永手腕脚踝上那冰冷沉重的镣銬,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对夏侯霸道:
“夏侯將军,请为二弟解开刑具。”
夏侯霸一愣,面露迟疑:
“太子殿下,这……恐有不妥。”
”陛下旨意是押解覲见……”
刘禪摆了摆手,语气温和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坚定:
“纵有天大过错,他终究是父皇之子,是孤之弟。”
“岂能戴著这般枷锁,匍匐於殿前,面对君父?”
“总需存留几分体面,解开吧。”
刘永闻言,冷冽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但隨即又恢復了桀驁。
他抬起戴著镣銬的手,对夏侯霸冷笑道:
“夏侯將军,未闻太子之令乎?”
“还不速速与我解开!”
夏侯霸看了看刘禪,又看了看姜维。
见姜维微微頷首,只得暗嘆一声,取出钥匙,上前为刘永卸去了手脚的镣銬。
沉重的铁链落地,发出“哐当”的闷响。
刘永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
似是解脱,又似是更深的茫然。
夏侯霸解镣后,仍下意识地想要紧隨刘永入宫,以防不测。
刘禪却再次抬手阻止:
“……夏侯將军留步。”
“父皇旨意,只命二弟一人入內。”
他的目光扫过姜维和夏侯霸,“你等皆在外等候。”
夏侯霸还想说什么,脸上担忧之色更浓。
但刘禪已不再看他,转而面向刘永,语气变得异常平静,甚至带著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二弟,去吧。”
“父皇……便在宫內等你。”
刘永深深地看了刘禪一眼。
那目光中交织著恨意、不甘、嘲讽,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释然。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整了整身上破烂的囚服,儘管这举动毫无意义。
然后,他挺直了那早已被磨难压得有些佝僂的脊背。
迈开脚步,独自一人。
一步一步,踏入了那象徵著至高皇权、也决定著他最终命运的深邃宫门。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內的阴影里,仿佛被一只巨兽吞噬。
宫门外,一片寂静。
方才那番兄弟鬩墙的激烈言辞,似乎还在空气中残留著灼热的痕跡。
刘禪望著宫门內良久,才缓缓转过身,脸上已恢復了作为太子应有的庄重。
他对姜维、夏侯霸,以及一同凯旋的眾將领道:
“诸位將军,此次南征,克復汉朝失地,扬我国威,厥功至伟。”
“父皇心甚慰之,特命孤於未央宫偏殿,设宴犒赏有功將士。”
“孤之相父,已在殿中等候,一应封赏事宜,皆已备妥。”
“请隨孤来。”
眾人一听李相爷的名字,不少人心中都扬起一抹兴奋感。
一是因为李翊是汉朝最炽手可热的明星。
古代追星丝毫不亚於现代追星夸张。
能见著这样一颗耀眼的帝国明星,对於许多年轻后辈而言都是一种莫大的殊荣。
更重要的是,已经半隱於朝的李翊,平时已经很少拋头露面了。
这次专门来未央宫接见伐魏功臣,算是给足了出征將士们荣誉与面子。
就如同跟巴菲特吃饭一样,能跟李翊吃上一顿饭。
那是真的可以吹一辈子了。
姜维等人齐齐躬身:
“臣等谢陛下隆恩,谢太子殿下!”
於是,
在刘禪的引领下,一眾风尘僕僕却难掩兴奋的將领,转向未央宫方向行去。
凯旋的荣耀,即將以最实质的方式——加官进爵,降临到他们头上。
未央宫偏殿,灯火通明,庄严肃穆。
以老首相李翊为首,朝中重臣几乎悉数在列。
当刘禪与姜维等功臣步入大殿时,眾臣目光齐聚,气氛隆重而热烈。
简单的敘礼之后,刘禪立於御阶之下。
代表皇帝,开始宣读封赏詔书。
他的声音清朗,在宽阔的大殿中迴荡:
“朕闻之:夫圣主之御世也,必赖股肱之良才。”
“霸业之肇兴也,实资文武之协力。”
“昔我高祖斩白蛇而提三尺,光武乘赤伏而恢八紘。”
“皆以明贤授任,勋劳旌赏。”
“今內阁首相、琅琊侯亮,率忠勇之师,出洛阳而盪群凶。”
“涉秦川以清逆虏,终克偽魏,復我益州。”
“功冠列宿,勛超往哲。”
“其麾下诸將,或摧锋陷阵,或运筹制胜。”
“宜依功次,班爵序封。”
“咨尔有司,其宣朕意:”
“丞相亮总戎专征,躬擐甲冑,算无遗策,谋必中的。”
“昔以交州疲敝之眾,当两川虎狼之师。”
“然焚曹真之粮於陈仓,破司马之阵於渭水。”
“终使偽酋衔璧,关邑重光。”
“今益封食邑二千户,锡以玄纁玉璧,许开丞相府。”
“假黄鉞,录尚书事,赐剑履上殿,入朝不趋。”
“征西將军维忠勤王事,智勇兼资。”
“断谷设伏而败邓艾,阴平出奇而擒曹叡。”
“昔李广箭穿巨石,今將军刀断浊流。”
“进封镇西大將军、平襄侯,假节。”
“遥领凉州刺史,赐金甲雕弓,以彰鹰扬之烈。”
“护军霸本出夏侯,弃暗投明。”
“陇右会师而绝敌军退路,长安夜战而焚敌楼船。”
“虽廉颇归赵,不过如是。”
“拜镇北大將军、博昌亭侯,授幽州牧。”
“赐帛千匹,赤幘青驄。”
“辅国將军逊虽为吴旧臣,实联汉祚。”
“特封镇南大將军、江陵侯。”
“加九锡副典,许建旌节。”
“前將军延驍果善战,每为军锋。”
“出褒斜而据五丈原,守祁山而护粮道。”
“虽魏人畏云长之勇,亦惮文长之威。”
“迁镇东大將军、南郑侯。”
“假鉞,领汉中太守。”
“长史治,智勇兼备,临机决断,破敌建功,勋劳卓著。”
“兹加封为驃骑將军,承其父爵,赐郯侯,赠食邑千户。”
“其余诸將:——”
“安汉將军平、建威將军翼、奋威將军嶷等。”
“或举城来归,或陷阵先登,皆赐爵关內侯,各增食邑三百户。”
“虎賁中郎將兴、羽林监苞、偏將军广等。”
“承父志而励忠贞,冒白刃而建殊功。”
“悉进官三等,赐银印青綬。”
“呜呼!昔萧何荐韩信於坛场,光武擢邓禹於帷幄。”
“今亮举维等於行阵,霸、平辈於降附,此诚欲使雄俊满朝,新锐竞奋。”
“至若郃等旧將,非不懋功。”
“然春秋既高,宜养威重。”
“可转封散骑常侍、光禄大夫。”
“荣以閒职,全其勛名。”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庶几忠良效命,豪杰景从。”
“共襄炎汉之隆,永续宗稷之祀。”
“章武十九年夏六月詔。”
詔书绵长,一个个名字被念出,一道道封赏被颁布。
王平、张翼、张嶷等魏国归附將领,皆赐爵关內侯,各有赏赐。
关兴、张苞、赵广等年轻一代的將领,则普遍官升三级,委以重任。
而作为此次北伐名义上的最高统帅,丞相诸葛亮。
在其运筹帷幄之下方有此胜,故在原有琅琊侯爵禄之上,再增食邑两千户,以示殊荣。
值得注意的是,姜维除了被冠以“大將军”之命之外,还领到了凉州刺史。
但並不意味著,姜维就要去凉州赴任。
因为詔书前面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姜维是“遥领”凉州。
遥领的意思,就是隔空领,简称治理飞地。
它更多的是一种殊荣,而不是真的让你掌控那里。
毕竟你人都不在那里,不可能积累起人脉,建立起势力的。
遥领在汉朝还是很常见。
比如歷史上,张辽在吕布麾下时,
曹操为了离间二人,就曾让张辽遥领北地太守。
还有歷史的刘备,称帝之后,也曾封了马超为凉州牧。
这个也是遥领。
因为蜀汉当时根本没有控制凉州。
刘备的意思,就让鼓励手下人,让你们好好干。
等你们为我打下凉州后,那凉州就是你们的了。
而姜维这边的遥领,是因为姜维本身是凉州人。
这其实就是为了让姜维在老乡面前露个脸,算是给他一种殊荣。
这份封赏名单,用意深远。
细心的朝臣已然发现,此次得到大力提拔和重用的。
几乎全是姜维、夏侯霸、魏延、王平、张翼等新生代与中生代的將领。
他们或为荆州、东州、凉州集团的后起之秀,或为归附不久的驍勇之將。
正值壮年,锐意进取。
相比之下,以车骑大將军张郃等为代表的一批追隨刘备久经沙场、功勋卓著的老將。
虽然也得到了一些象徵性的赏赐,但在实质性的兵权分配和职位晋升上,却明显被边缘化了。
老將们虽然面容平静,但眼神中难免流露出一丝落寞与感慨。
这绝非偶然。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老皇帝刘备在有意地为太子刘禪铺路。
为他培养属於他自己的、年轻而富有活力的军事班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