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遇闻言心里大概有了数,他继续追问道:“马展柜,依你所见,这些人使的这些手段算高超还是低劣?”
“算不得低劣,也称不上高超。”马万利转了转拇指上的翠玉扳指,眼中尽是精明。“不管是洗钱的手段,还是身份上的伪装,都像是打足了算盘,却偏又露出些破绽,像是一群半吊子。这些手段若是骗一般人是够用的,可晏海县谁不知道我马万利招子亮,这群人还偏偏来我的地盘上撒野。”
隋遇微微颔首,又转过头询问另外三位掌柜:“那你们三位最近可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要说奇怪……”丁汝慕略微沉吟,似乎,想起了什么道:“我前些日子去进药材,我跑遍了周边府县,都没有进到苦辛草。一打听,都说前段时间有人将苦辛草买完了。”
“苦辛草?”
丁汝慕解释道:“大人所有不知,这苦辛草与薄荷,藿香,白扁豆等药才合在一起有祛暑解表,清热醒脑的疗效。每到夏季入伏,我们都会用它来制解暑药。”
隋遇问道:“这个苦辛草很稀有吗?”
丁汝慕摇摇头,眉心微蹙显然也有些不解:“苦辛草并不少见,种植起来也不难。只是这草长得慢,一年只在初春冒一次芽,初夏时成苗。加上,一般也只用它制解暑药,用途并不多,价格也便宜,所以每年的出货量并不算多。我也不明白,为何会有人专门将这味药全部买走。”
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罗润衣突然出声问道:“丁大夫,如果苦辛草碰上八角枫,洋金花,醉鱼草,南天竹这几味药呢?”
隋遇诧异地睨了罗润衣一眼,紧接着也猜到了什么,转过头盯着丁汝慕等待答复。
“八角枫,洋金花……”丁汝慕低声念着这几味药材的名字,眉心紧紧皱起,显然陷入了沉思中。
这时,坐在旁边的丁白飞悄悄戳了戳他爹的手臂,小声提醒道:“爹,你书房里那本《百草经注》里有提到苦辛草,说它味苦辛涩,一年生草本,茎粗叶圆,遇麻生之迷毒可开窍醒神,清利头目。”
丁汝慕一听眼睛瞬间睁得老大,像白日里见着鬼一样。
这还是他那党参、柴胡傻傻分不清的儿子吗!
“你怎……怎么知道的?”丁汝慕磕磕巴巴问道。
丁白飞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这几日在偷偷看医书,昨天刚好看到苦辛草。”
丁汝慕鼻子一酸,眼眶热得厉害。想当初因为他逼儿子读医书,丁白飞闹得差点将家里的屋顶给掀了。如今,竟然主动去他书房找医书看。
“看医书是好事,何必偷偷摸摸的。下次,爹陪你一起看。”丁汝慕摸了摸儿子的发顶,微微哽咽道。
“嗯。”丁白飞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重重点了点头,两只耳朵涨红得厉害。
丁汝慕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心情平复后,向在座的众人赧然一笑。“大人,适才白飞想到《百草经注》里讲,苦辛草这味药,可解迷毒。罗捕头提到的这些药材,都可致人迷幻。苦辛草虽然可以用来缓解毒性,醒神清脑,却无法用来戒瘾。”
“光这一点就足够了。”隋遇握拳拍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微亮。
“大人,我也有一事要禀告。”钱大川突然开口道。
“何事?”隋遇一听,精神又抖擞了不少。
“大人,你想必也听小儿宣扬过,松江府的知府是我的大舅哥。”说起这事,一旁的钱首世顿时脸色讪讪。
隋遇想起了一个多月前整治钱首世四人的那场闹剧,也是忍俊不禁,回道:“嗯,略有耳闻。”
“这松江府驻扎着江南总水军,镇守将军便是您的三哥,定海侯。江浙海线两千余里,设卫所水寨数十。侯爷雄才伟略,卓尔不群,不愧为英才神将。”钱大川先是将隋遇三哥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才复又说道:“往年倭寇成患时,一年之中有防寇两汛。大汛是清明之后,小汛是九十两月。只因这两汛时节,行东北风,利于倭寇航行,故而常选择在两个时节来犯。”
“所以每年三伏天,都是水军修养生息,修船固器的时候。我家船坞生意做的大,多少也沾了官府的光。每年到这时候,我便腾出几处船坞,专门用来修理整造战船。虽然如今倭患已除,但这也成了每年例行的公事。”
“只不过,今年的情况有些特殊。我前几天去松江府,我那大舅哥告诉我,半月前京中的钦天监观天象推算出今年夏天会有飓风来袭,故而沿海的府县都在忙着加固房屋城垣,修建海提。水军也从各地水寨中抽调了不少精兵,船工前去帮忙,所以今年修理战船的活计几乎全交给了我。”
隋遇点点头,表示理解。晏海县作为临海的县城,自然也接到了消息。所以半月之前,便开始修护海提,迁民固屋。
在这个时代,百姓无一不是看天吃饭。若是老天降下灾害,必然是灭顶之灾。隋遇曾在县衙的文书中看到过,大靖三年,有一场百年难遇的飓风。扬沙拔目,漂没三州,一千七百家尽葬鱼腹。沿海庐舍尽毁,光松江府便溺死二万余人。
隋遇闷头想了想,猜测道:“可是送来修理的战船有蹊跷?”
“大人料事如神,真乃神人也。”钱大川吹捧完,将他所发现的问题逐一道来:“首先,因为今年修理战船的活都交给了我,所以送来的船比往年多了许多。真要论起来,这也算合理。只是,我去各处船坞逛了一圈才发现,送来的战船大多并不需要专门修理,只需养护一番即可。其二,今年送来的战船大多是多桅大船,而那些用来奇袭快攻的小艇几乎没有。”
隋遇闻言,面色瞬间凝重了起来:“那照你所言,如今各地水寨卫所的水军战力岂不是大大降低?”
钱大川点头:“不错。”
隋遇语气微急:“你可将这一消息上报给了我三哥?”
“我发现之后,立刻给松江府的水军递了消息。只是……”钱大川顿了顿,眼中划过一道精光,透出一股子老谋深算,继续说道:“我一个普通百姓想能考虑到的,那军中负责战船修葺之人又怎会想不到呢?所以保险起见,我给我那大舅哥也顺道送去了消息。想来,如今应该已经收到了。”
到底是混迹生意场多年的人,论精明算计有几人能比得过眼前这四位掌柜。
隋遇不禁勾唇,也许是他这一世运气好,所以才总是遇到瞌睡时有人送枕头的好事。
在几位掌柜离开之前,隋遇仔细对几人低声吩咐了一番。
直到大厅内只留下他与罗润衣两个人,隋遇才慵懒地伸展着腰身,看了眼外头的天色,语气松快道:“到吃午饭的时候了,走吧,去饭厅。”
罗润衣不动声色地与隋遇并肩而行,还没等走到饭厅,浓郁的饭菜香已飘进了两人的鼻中。
“大人,吃完午饭可有什么吩咐?”
“自然有。”隋遇哥俩好似的搭上罗润衣的肩膀,对他粲然一笑:“等用过午饭,劳烦罗捕头将那位王爷给本大人抓来。”
罗润衣剑眉轻挑:“怎么抓?”
隋遇笑得有些坏:“那当然是,怎么高调怎么来,怎么丢人怎么来!”
罗润衣故作担忧道:“我这样做,岂不是有损皇家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