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重建审判庭

供奉殿，议政厅。

日光经过彩绘玻璃窗的过滤后轻薄得就像朦胧的雾，浮尘在光雾里飞舞，这座恢宏的厅堂本应只有武魂殿七大供奉才有资格踏入，十指交扣垂首祈祷的六翼天使雕像下长桌尽头的位置更是专属于大供奉千道流的尊位，此时却被桑夏理直气壮地霸占了去，她咬着笔头，面前是堆叠如山的卷宗和档案，有的被翻得乱七八糟，有的还没来得及拆开外面封存的封条。

她已经在这里呆了一整天的时间，期间一直在看这些卷帙浩繁的文件，眼前和脑海中都已经被塞满了大量的文字和数字，像是无数小飞虫般盘旋着飞来飞去，让她一阵头晕眼。

她叹了口气，“啪”的一声合上眼前的历年财政报表，对武魂殿近几年来的发展做出了总结陈词：“你被架空的真彻底啊。”

失去决议权而只剩下了参政权，财政完全依赖于教皇厅拨款，连作为后备人才培养基地的武魂殿学院都已经成了铁杆的教皇派，可以这么说，外表光鲜亮丽的供奉殿已经只剩下了好听的名头和一副空架子，大概只消这帮老家伙全都死绝，就会被比比东迫不及待地裁撤掉。

她对供奉殿的厌恶态度从对其日渐削减的拨款中就可见一斑，这与她和天使家族之间的恩怨无关，只是因为卧榻之侧不容他人安寝，所有统治者都无法容忍自己手中的权力被分薄。

“是我欠她的，既然她想要，那就都拿去好了。”侧位上的千道流淡淡地说，给她倒了一杯红茶，把装饰着金色蔷薇藤纹的骨瓷杯推给她。

红茶里掺了玫瑰蕾和水果干，是她喜欢的清甜口味，她犹嫌不足，又往茶杯里丢了两颗方，用茶匙搅拌着茶汤。

“就别把‘因为年老体衰而在权力斗争中落败被挤兑得只能不问世事避世修行’粉饰得这么好听啦，”她鼓起脸颊，“当初不惜背刺我妈妈也要把权力牢牢地攥在手里，现在说这种话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干瘪的蕾和果干吸饱了热水，重新饱满了起来，被茶匙翻搅得浮了起来，茶汤是鲜红色的，死去的植物器官在其中浮沉，她联想起血泊中的碎尸块，突然对这杯香醇的红茶失去了兴趣。

她向后仰靠上座椅靠背，议政厅里的椅子都是成人尺寸，她坐上来脚尖绷直了都够不到地面，这个姿势更是显得只有小小一只，但那张仿佛是比照着“玉雪可爱”这个词雕琢出来的精致小脸上却满是冷漠不屑的神情：“你们供奉殿不会连吃饭都要看比比东的脸色吧？”

千道流轻咳了声：“降魔和千钧的地种的还是不错的，自给自足也没什么不好。”

太遗憾了，桑夏想比比东当初怎么就把那个人渣给杀了呢，就该留着他的命让他亲眼看着他所拥有的一切是怎么被侵吞蚕食的，在他充分品尝过那种被抹去名姓，抹消功绩，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在困锁于无人问津的地底看着欺世盗名者享受世人敬仰赞颂的惨痛滋味之前，怎么能让他这么便宜地就死了呢。

“那这么说我觉得你们家也蛮对不起妈妈和我的，是不是也得赔个教皇的位置给我？”她冷冷地问，“可你现在什么都没有，难道要打她一顿逼她逊位吗？”

“如果你想要的话，”千道流并没有因为她尖锐刻薄的话语而产生任何情绪波动，语调依然温和沉稳，“我可以让你做圣女。”

他的许诺无疑要比邪月的话分量重得多，但桑夏却冷笑起来，笑容里尽是讽意：“真感人，我现在是不是该说，谢谢爷爷？”

“桑桑，你冷静一点。”发现她遮眼的白色眼罩下隐约动荡闪烁的金光，千道流波澜不惊的神情中终于添上了一丝裂痕，探出自己温厚平和的魂力包裹住她试图让她平静下来。

他眉头微蹙：“比比东已经是武魂殿历任教皇中权力最集中的一个，就算你有白塔和苍银骑士团的支持，想谋夺那个位置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她还是支持率最高的教皇，对不对？”桑夏捂住那只隐隐作痛的左眼，指缝间仍有金光涌动，她能感觉到眼球里密集的神经和血管正在像虫子一样蠕动着，仿佛要延伸进她的颅脑里翻搅她的思想和情绪，她深呼吸，努力让那些蠢蠢欲动的触角缩回来，“比起人格魅力，恐怕更关键的是清除异己的手段吧。暗杀、贿赂、构陷想来都是她做惯了的事，如果让魂师们知道他们心目中崇高神圣的教皇冕下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做了这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想必会很幻灭吧。武魂殿传教的圣典上写的可是清清楚楚，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她重新抬起头，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说：“我要重建审判庭。”

千道流的手轻轻一颤，一时间竟分不清坐在那里的人到底是谁，两个人的面容和声音交叠在一起，让他仿佛陷入了梦境与现实的罅隙中，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您之前问我为什么要执意组建审判庭，现在我的回答是，我希望用法律而非暴力和特权来维系这座城市乃至这片大陆的秩序，让所有的罪愆都能被清算，所有的恶人都得到惩罚。”

——“执事、长老、红衣主教，等这些拱卫簇拥她的人被一一审判清算之后，她的统治就会无木可支地自己崩塌掉。”

“桑桑，你还太小了。”千道流叹息，蹙紧的眉头将他的不赞成展现得淋漓尽致，“你还不知道审判庭到底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对这个世界运行规则的颠覆和改写。”桑夏轻声说，“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益来往，无数人挤破了头来挤魂师这道独木桥，为的就是凌驾于世人之上，杀人如刍狗。她竟然想要用律法剥夺他们杀生予夺的‘自由’，所以她死了。”

千道流没有否认，声音低哑：“现在不是重建审判庭的好时机，如果你非要这么做的话，那就等你姐姐一段时间吧，最多十年，你憎恨的这个旧世界就会被彻底颠覆，到那时候，无论你想做什么都不会再有阻力。”

“我没有姐姐，我唯一的亲人是妈妈，但是她死了。”凝结的坚冰一直从她的眼睛里蔓延到脸上，“她向我证明了妥协和等待是没有用的，只能放弃幻想，唯有斗争。”

她的食指和中指并拢，和拇指一起比成了短铳的模样，虚虚抵上千道流的眉心，然后是脖颈、心脏，从他全身的每一处要害上移动过，这个动作像是淘气的孩子，但眼睛里的寒冷和杀意却是真真实实的：“而且在见证过她为自己的错误付出的惨重代价之后，我是不会重蹈覆辙的。”

她幽冷地说。

“我不会再相信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