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选择我，就等于背叛她

尽管床铺柔软得像云又轻薄得像雾，但桑夏睡得还不如在过去的史莱克学院那间收容所一般的简陋卧室里安稳，再醒过来时天边日光不过将将西沉，舒卷的晚霞被夕照渲染上瑰丽的华彩，像一幕渐变的水彩画。

卧室向外拱出的半弧形阳台上，蔷薇藤缠绕着洁白的雕围栏，吐出娇艳的淡粉色苞，园也被笼罩在夕阳里，满园繁盛的玫瑰随风拂动，仿佛披着一层如雾如织的流金薄纱，风里飘荡着馥郁浓酽的香气。

她打着哈欠趿拉着拖鞋穿过卧室走到阳台上，以她现在的身高要攀上阳台的围栏有些困难，但她还是像只敏捷的小鹿一样利落地翻了上来，坐在上面晃荡着悬空的脚，低下头看着玫瑰园里的邪月。

“哥哥，”她双手撑着围栏，笑嘻嘻的，那张稚气的小脸和很多年前那个小小的孩子如出一辙，好像那些分离的时光正在她起落的发梢和裙摆间如潮水般退去，又倒退回了初见的时候，但又有哪里确实不一样了，过去她的脸上总是没有任何表情，像是缺乏生机的人偶，但现在她却在笑，明亮的笑容里透着薄凉的讥诮，“你在流血哦。”

邪月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自己的肩膀，他着急想见她，只粗略处理包扎了一下伤口，现在那里的伤不知何时又开裂了，血渗了出来，染透了绷带后在外衣上洇开。

“一手培养出来的好学生输掉了这场至关重要的比赛，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表现出支持外人的立场，”她歪头看他，“教皇冕下一定很生气吧。”

邪月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一切都像她所说的一样，比比东确实为此震怒地惩罚了他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以盛极的姿态力压武魂殿学院战队，以此向世人宣告皇女的回归，本就是秉持着和比比东针锋相对争夺权柄的意图。

“这就是我教出来的好学生。”铁腕的教皇手持权杖扫视过他们，眼神中难掩失望，“这么多年呕心沥血的培养竟然还比不过区区几年的童年时光。”

可邪月当时真的没有想这么多，他本来就不是那种擅长运筹帷幄权衡利弊的人，他只是看着她满身是血摇摇欲坠却依然倔强地挺直着脊背的身影心脏抽疼，觉得自己如果不支撑住她她就会倒下去摔碎掉。

“如果你想当教皇的话，我可以向教皇冕下争取你做下一任圣女。”邪月哑着声音说，目光从她小腿上那些浅淡却密集的伤痕上掠过时难掩哀痛，“不要……不要这么伤害自己。”

“圣女的名头当然很好啦，能省我不少事。但是哥哥你既非位高权重，又不是封号斗罗，只靠那点浅薄的师生情谊，真的能左右教皇冕下的决定吗？”桑夏嗤嗤地笑，语气听起来有些刻薄，“她那么恨千寻疾，怎么可能把她苦心孤诣谋夺来的位置传给他的女儿。”

她又轻轻叹了口气：“而且娜娜怎么办？她才是她属意的继承者吧。”

邪月的眼睛里闪过茫然挣扎的情绪，一边是尊敬的师长和妹妹，一边是他从小就想保护的孩子，他不想也无法在二者之间做出选择，却又想不出两全的办法。

“更何况，我也没有时间了。”她撩开遮眼的额发，移开左眼前的眼罩，平静地陈述道，“我正在一步步地失去‘自我’，变成你们不认识的东西，或者死掉。”

她有那么好看的一双眼睛，仿佛盛满星河日光的澄空海洋，让人想起所有平生不可得见的与明朗、清澈、瑰丽有关的意象，如今其中一只却晦暗无光，不祥的十字星印迹铭刻在熔金色的虹膜中央。

慌乱从他的骨骼深处渗出来，彻骨的寒冷仿佛冻结了他的骨骼和血液，让他的脸上血色尽失，几乎喘不过气：“这是……登神计划的副作用？”

“算是吧。”她踢着脚边的蔷薇藤，尖利的荆棘划破了脚上薄薄的皮肤，一点殷红的血珠渗了出来，顺着脚背滑落下去，就像雪地上盛开的红梅，“所以在那之前，我必须拿回属于我妈妈的东西。”

“像教皇冕下那样的人，是不会容许任何人觊觎她手中的权力的。”她那只依旧湛蓝的眼睛里有明媚的光影一闪而过，像是夕阳映照下波光粼粼的海，“我和她之间只有无解的死局，没有转圜的余地，只有不死不休。你要选择我，就等于背叛她。所以哥哥。”

她突然从围栏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风过发丝和裙裾摇曳，像一朵生长在悬崖边缘随时会被风卷走飘落的，唇边戏谑的笑意拉长了，恶劣得仿佛正在预谋一场恶作剧的孩子。

她纵身轻轻一跃，像只断翅的蝴蝶一样从露台上跌落了下来。

“——你可要考虑清楚呀。”

在那一瞬间，邪月听到自己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的一声断了线，她又一次在他眼前摔落了下去，让他分不清现在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摔了下去，砸碎成了一地的碎片，扎得每一根细小的神经都抽疼起来。

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女孩正安安稳稳地窝在他臂弯里晃荡着腿仰起脸来看他，颊边露出浅浅的笑涡。

唤回他的意识的是疼痛，虽然她很轻，但毕竟是从高处坠落，冲击力还是加剧了他的伤势，他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正顺着肩膀涓流般流下来。

但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固执地收紧了微微打着颤的手臂，将她更紧地抱进怀里，只有清晰的疼痛才能让他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她是真真实实的，不会崩溃，不会消失，不会像一阵风、一串泡沫一样，无论他怎样竭尽全力地想要抓住，都会从他的指缝间悄悄溜走。

他的声音艰涩：“你知道无论是权位还是利益都不可能让我背叛教皇冕下，所以用你自己来逼我做出选择。桑桑，这并不有趣。”

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清楚地知道她是他致命的软肋和弱点，所以以此来逼迫他妥协。

她笑起来：“对呀，我是在算计你。在我和教皇冕下这种人眼里，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拿来交易的，她用力量、地位和声名来交换你的忠诚。”

她抱住了他的脖子，是和从前一样亲密无间的姿态，语调却和他记忆中的那个孩子截然不同：“可我现在没有那些东西，只好赌哥哥你的心软啦——就算是这样，你不是也接住我了吗？”

“在梦里，你在我面前这样摔下去过很多次。”很长很长的沉默之后他才低声开口，“我一次都没有拉住你。”

所以尽管只分别了短短四年，于他而言却像是失去了她无数次，在失而复得之后，哪怕是再微小不过会失去她的可能，他都不想冒险。

桑夏一时间愣住了，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胸口，隔着冰冷的轻甲，他心脏的震颤依然清晰可辨，仿佛每一次跳动都在诉说着恒远赤忱的爱意。

他低下头来，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心，轻声说：“桑桑，我很想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