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8章 大圣归来
伦敦,终于近了。
那日清晨,我正立在贝格尔号的上甲板上,手扶护栏,呼吸着久违的泰晤士河水的味道。
那是一种只有伦敦人才懂得的味道,夹杂着泥滩、煤烟、啤酒糟和旧绳索的湿腥气,远离故土五年,思乡之情就像一条拴在灵魂上的旧缆,轻轻一拉,就叫人心头一颤。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河面泛着耀眼的金光,热气从甲板上蒸腾而起,我们逆流而上,越过格雷夫森德,再穿过利姆豪斯的水道,那些老熟的地标一一浮现。圣保罗的穹顶在雾中泛着微光,伦敦塔如老兵一般在晨曦中肃立。
船身偶尔一晃,河风卷起,带来远处码头上的人声鼎沸。有车夫在大声斥骂拖延的工人,有贩夫在叫卖廉价的新鲜鲱鱼,河面上传来驳船桨橹与水拍击的节奏,那节奏竟比我在热带雨林中听过的任何鸟鸣都更动人。
小艇往来如织,泰晤士河上的行船仿佛从未停歇过。有满载木材的挪威商船正靠岸卸货,一排排水手赤着上身,肩背晒得通红,吆喝声在仓库之间回荡。另有一艘来自印度的东印度公司货船悄然停泊,舱门已半敞开,我远远望见几箱茶叶正被小心地搬下……
眼前伦敦的景象如画卷般徐徐展开,我不由自主地点起一竿烟,低声吟道:“伦敦呵!我梦中的美人,今朝我在你滚烫的怀中重返……操,哪个婊子养的踹我?”
诗还未吟完,埃尔德便觉后臀一紧,整个人重重的跌坐在甲板上。就连他手里的烟斗也跟着飞了出去,扑通一声掉进了泰晤士河里。
“裤腰松得能养鸡,头发油得能炸鱼。埃尔德,你看看你这个尿性,你他妈在这儿装什么拜伦呢?”
埃尔德的身后传来一个怒气冲冲而又气喘吁吁的声音:“我一个人扛着你的绘图箱、显微镜在船舱内外爬上爬下的,你倒好,一个人站在这儿对着泰晤士河里的河鱼吟诗作对?你这么干,就不怕大西洋的海豚伤心吗?”
埃尔德回头一看,果不其然,在贝格尔号上敢对他这么不客气的,除了菲茨罗伊上校以外,就只剩那个剑桥的秃子了。
达尔文两手里各拎着一个箱子,肩上挂着他自己的行李,脖子上还吊着望远镜。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刚从南美的沼泽地里一路爬出来似的,浑身汗涔涔的,白衬衫上找不出一处干净的地方。
埃尔德倒在甲板上,双手撑地,嘴角抽搐了两下。
脸上原本写满的悲欢交集,瞬间换成了杀人放火的表情。
他猛地一拍地板,直挺挺地坐起身,朝达尔文怒吼:“查尔斯!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我刚刚那句押得多工整,‘今朝我在你滚烫的怀中重返人寰’。你这是在嫉妒我,纯粹的嫉妒,嫉妒老子天生的抒情才华比你的头发还多。”
与埃尔德朝夕相处五年的达尔文行情明显见涨,现在这种对于发量的攻击显然已经奈何不了他了。
达尔文只是冷哼一声:“我嫉妒你?你穿的就跟刚从骡子肚子里滚出来似的,还在这儿吟诗作对,你以为你是拜伦?你不过是他没洗干净的袜子。”
“滚你娘的蛋!”埃尔德火了,他撸起袖子就往前凑:“我帮你整理标本的时候,也没让你说声谢谢。现在轮到你帮我扛个箱子,你怎么就这么多意见?”
达尔文正想还嘴,忽听身后传来一声:“你们两个都给我住嘴!”
这一声怒喝如同炮弹在甲板上炸响,吓得甲板上的两只鸽子扑棱一下腾空而起。
军装笔挺的菲茨罗伊上校一脚踢开缠在甲板上的粗绳,走到两人中间:“埃尔德!瞧瞧你这副鬼样子!待会儿码头肯定会有海军部的人来迎接,说不定还会有几个记者。你千万别告诉我,你打算让海军部的人看见你裤裆开叉、胡子朝天的模样!我警告你,我不想在明天的《泰晤士报》上看到类似《贝格尔号远航五年,最终载回了一个疯子和一坨藻类》的新闻标题。”
埃尔德被骂得一愣一愣的,他的嘴还半张着,像是想说什么,但转瞬又被上校那双鹰眼瞪得把话卡在了喉咙里。
“赶紧给我滚下去换衣服!衬衫像是拿死鱼擦过的,裤脚能拧出一桶黑水来。我可不想让你叔叔以为,我这五年来,一直在船上虐待你。”
埃尔德听到菲茨罗伊上校提到他叔叔,顿时便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去。
这种时候,他确实得给叔叔留个好印象,毕竟回了伦敦后,还得仰仗他老人家帮忙跑通海军部的关系呢。
他悻悻地抓起达尔文手里的一只破箱子,一瘸一拐地往船舱方向走去。
回到船舱的起居区域,埃尔德没过多久便把上衣脱了个精光,取过洗脸盆打了点水,对准巴掌大的小镜子,一手拿着剃刀,一手摸着下巴上被太阳晒的枯黄的野胡子。
只见他一会皱眉、一会哼哼唧唧,胡子也剃得横七竖八,活像个刚入行的理发学徒。
这还不算,他嘴里时不时还要骂骂咧咧的喊上两句:“老子围着地球绕了一圈,没有功劳总得有点苦劳吧?就因为这狗屁胡子,还得被人当成猴子训……我呸!”
这时,舱门吱呀一声开了,达尔文抱着两个箱子弓身钻了进来。
他哐啷一声把箱子扔到地上,随后也开始解开衬衫扣子换衣服。
“你又下来了?”埃尔德哼了一声,他把剃刀一甩,浑然不顾半截胡子还挂在脸上:“我还以为你那些标本起码得搬上半小时呢。”
达尔文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尘:“我下来拿航行图册。”
“拿图册干什么?”
“船马上就要靠岸了,菲茨罗伊上校估计海军部可能会第一时间上船检查,所以让我把行李先拿下来。至于那些呈交海军部的紧要文件,则需要尽快送上去。”
“哈?”一听马上就要靠岸了,埃尔德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他咧嘴一笑,语气里带着点兴奋:“喂,查尔斯,等会上岸了,你有没有点什么……后续安排?”
达尔文正在系扣子,闻言手一顿,脸色竟然有些发红:“我……我想先回趟家。”
埃尔德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副“老子懂了”的表情。
他歪着脑袋看向达尔文:“呦呵,还脸红?我说的是‘今天晚上打算干嘛’,不是问你是不是想尽快赶回家去见你那小未婚妻。”
达尔文低下脑袋,手忙脚乱地扣上最后一个扣子,耳根红得像被热水泼了。
他低声说道:“我确实想回去见见她。”
“啧……”埃尔德白了他一眼,一边把衬衫往身上套,一边咕哝道:“你这种人啊,一见到雌性人类就走不动道,还不如土拨鼠呢。”
“你能不能别用‘雌性’这个词,雄性人类先生。”
“那你要我怎么说?小甜心?小宝贝?拜托,那是你的未婚妻,又不是我的。”
达尔文气的差点撸起袖子给他一拳:“欸,埃尔德,你他妈的……”
埃尔德见状赶忙高举双手投降:“查尔斯,别生气,我就是开个玩笑。”
达尔文倒也没真打算揍他,他翻了个白眼道:“那你呢?你今天晚上打算干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