虖河城
一处相对完好的土屋內,灯影摇曳。
眼神浑浊的老者,此刻正与一个身形魁梧的鲜卑壮汉对坐。那鲜卑壮汉头顶毛髮稀疏,露出大片青黑色的头皮,脸上横肉虬结,一道狰狞的疤痕从额角划至下頜,他操著生硬拗口的汉语,语气满是不耐:
“老头!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放手抢?现在,偷偷摸摸的,捞一点就跑,不够!不痛快!”
老者慢悠悠道:“头领稍安勿躁。快了,就快了。此举也是为贵部著想……五原郡兵反应迅速,更有度辽营虎视眈眈,若是操之过急,怕是贵部儿郎也难免有所损伤。”
鲜卑壮汉嗤之以鼻,昂首道:“我们有檀石槐大王统领!汉人,羊犊而已!”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忧虑,隨即又堆起笑容:“檀石槐大王確实是百年难遇的驍猛豪杰,威震朔漠。不过嘛,”他话锋一转,“汉家疆域万里,亦不乏猛將。皇甫威明绩震羌胡,段纪明百战破敌,张然明恩信抚边,皆是一时名將,功勋彪炳。头领岂可轻言汉家无人?”
木骨閭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老头,你说的那些人,再厉害,他们的马鞭能抽到五原的风吗?现在,在这里,谁能拦我我木骨閭!?”
老者听罢,呵呵一笑,附和道:“是极,是极。木骨閭头领的猛力,五原郡內谁人不知?確是罕有匹敌……”他嘴上说著奉承话,脑海里却不自觉地浮现出另一个身影——一
……
头曼城
城內专门收治伤患的区域唤作“善养营”,此处与城內其他地方不同,气氛一直相对宽鬆,缺少了一些紧张感。
成廉已能自行走动,只是动作仍有些迟缓。杨氏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眼中满是关切,时不时伸手想去搀扶,又被成廉略带窘迫地轻轻挡开。周围养伤的弟兄们见了,常善意地起鬨打趣,臊得成廉这硬汉子麵皮发烫,反倒不敢隨意走动了,多数时间仍留在营区內。
他閒不住,便帮著照料其他伤势更重的同伴。其中情况最棘手的,自然是哀狖。
成廉清晰记得哀狖被抬回来那天的模样——气息奄奄,骨瘦如柴,浑身多处伤口溃烂流脓,所有人都以为他熬不过几天。然而,在黄龙先生的精心诊治下,他竟挺了过来,近几日已能靠在榻上,与探望他的人说上几句,昨天甚至被搀扶著下了榻!经过此事,眾人对黄龙先生的医术更是敬若神明,但黄龙自己却只是摇头嘆息:“非是老夫医术如何,实是哀狖头领求生之志坚逾金石。不过……经此重创,今后想要再临战阵,怕是难了。”
成廉是亲眼见证哀狖从鬼门关一步步挣扎回来的,心中自然敬佩不已。他也早从哀狖和黄龙处得知了那个石破天惊的消息——虖河城內有鲜卑人!当初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时,成廉的心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稒阳那日的惨状、亲族殞命的悲痛不免涌上心头。每当有鲜卑游骑在附近出没的消息传来,成廉都感觉一股热血直衝头顶,恨不得立刻提戟上马。
这日,刘何风尘僕僕地找到了正在帮忙煎药的成廉。
“成君,我刚从临沃回来,带回了大郎君给盟主的回信。大郎君另有口信託我转达成君。”
成廉神色一凛,拱手道:“刘兄弟请讲。”
刘何清了清嗓子,模仿著吕宣沉稳的语气说道:“闻成君康復神速,宣心甚慰。近观胡尘蔽日,游骑猖獗,恐君旧恨炽燃,轻动干戈。唯望成君稍安勿躁,善加將养。雪耻之日,必不在远。珍重。”
成廉听罢,微微一怔:“大郎君此言……怎的如此正式?”
刘何嘿嘿一笑:“大郎君早料到成君会有此问。他说,成君如今已成家立业,乃顶门立户之人,岂可再以少年视之?”
成廉闻言,脸上又是一红,心中却涌起一股暖意,郑重向刘何道谢:“烦请刘何兄弟回稟大郎君,成廉谨记教诲,必不负所望。”
刘何点头,又道:“还有一事。太平道的一些年轻信眾正在城东空场演练,刘队率也在那边督导。刘队率说,成君若已能走动,可前往观看指点一番。不必亲自下场操练,帮著看看新人的架势也是好的。”
成廉心下一动,看向杨氏。杨氏眼中虽有担忧,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成廉对杨氏低声道:“我去去就回,绝不逞强。”
成廉隨刘何来到城东的训练场。只见诸障塞的人虽然混杂在一起操练,但仔细看去,仍能分辨出不同来源:刘石的老部下纪律严明,动作整齐划一;石门障之战后新吸纳的人员则略显散漫;其中最显稚嫩的,当属太平道的新募信眾,许多人连兵器都拿不稳,动作笨拙。
成廉看著,不由得微微摇头。刘石看见他,主动迎上来,苦笑著指了指场中:“看到了吧?都是好苗子,可这底子……唉,成君能来帮著看看,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成廉谦虚道:“刘队率过誉了。廉能力有限,恐难当大任。”
刘石正色道:“成君过谦了。往日我等诸塞间的爭斗,和跟鲜卑人的廝杀比起来,无异於孩童嬉戏!眼下,正需要你这样与胡虏真刀真枪拼杀过的汉子来带带这些新丁!”
成廉不再推辞,被刘石安排去指导一队新兵。他先是耐心纠正每个人的基本姿势,告诉他们进攻时如何发力,守御时如何招架,然后组织了简单的配合演练。新兵们许多也都知晓成廉的名號,听得十分认真,训练渐渐有了些模样。
就在操练初现成效之际,突然——
一队斥候从城外疾驰而入!为首者正是那双目炯炯的李大目,他勒住战马,来不及喘匀气息,便朝著训练场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大吼:
“鲜卑人!大队鲜卑骑卒!朝著头曼城来了!”
剎那间,训练场上的喧囂戛然而止,隨即,警锣之声悽厉地响彻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