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著前不久才赶製出来的龙袍,却已然不是很合身,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仿佛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
他真的瘦的太快了。
丹药正在飞快的掏空他的身体,让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佝僂,皮也耷拉下来,一层一层的褶皱便堆在脸上,看起来半分不像不惑之年的人。
想起他也曾神采飞扬、励精图治,宋承霽心中泛起难以言说的涩意。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他也曾彻夜不眠地批阅奏章,也曾意气风发地想做一个名垂青史的明君。可后来的荒唐数不胜数,功过早已不能相抵。
“父皇,”宋承霽终於开口,声音沉冷如铁,“您既已疲惫至此,儿臣愿为您分忧。”
他一字一句,清醒而决绝:“请您退位吧,儿臣会尊您为太上皇,安享晚年。”
皇帝却像是听到什么极好笑的事情,猛地大笑起来!
笑完了,他仰头望向宫殿深处高悬的穹顶,目光恍惚,仿佛穿透岁月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多像啊……”他低声嘆道,像在自言自语,“当年,朕也如你一般……觉得山河待振、万物待苏,仿佛天下就等著朕去拯救。朕那时心潮澎湃,立志要做救世之主,可后来呢?”
他忽然站起身,一步步踱至宋承霽面前,眼底儘是看透一切的讥讽:“亲身体验才知,百姓愚昧难训,朝臣庸碌无为!治国理政……枯燥至极。”
他嘴角一扬,露出一个近乎癲狂的笑,“更何况,朕既然是天下之主,世间万物皆归我所有,若不纵情享受,岂不辜负了这滔天权柄?”
宋承霽只觉得一颗心一寸寸沉入冰窖。
宋承霽冷眼看著这个早早便把理政之事交给他的父皇,从前他总觉得是因为国家千穿百孔,父皇自觉无力抵挡住国家向下的车轮,只能整天醉生梦死来逃避事实。
没想到这种已经把皇帝想得够怯懦的设想,也是在自作多情、自圆其说。
宋承霽觉得心口涌起莫大的悲凉,为这天下的百姓所不值。
他从前为何要等,是觉得时机不成熟,还是羽翼不丰?甚至还去边关待了那么久。
如今想来,不过是心头的界限一直牵扯著他,仁义礼智信,忠孝节义,他被规矩赋予了权力和地位,所以也会心照不宣地遵守这一切。
子不言父过,臣不叛君纲奢想著父皇幡然醒悟。
如今看来,只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声音冷极,像是淬了寒冰:“儿臣与父皇所求,从来不同。”
“不同?”皇帝嗤笑,“沧海桑田,人心易变。等你坐上了这个位置……尝过了其中滋味,你就会后悔今日的天真。”
宋承霽闭上眼,再睁开时,最后一丝犹豫也已散去。
“脱下这身龙袍,”宋承霽一字一字,“你不过是个懦夫。”
他抬起头,目光如刃:“父皇,你真该退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