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氏惊愕地瞪大双眼,只见门口一道模糊的身影晃动得厉害,似乎有人因怒不可遏而正在急切地靠近!
她一瞬间攥紧了裙裾,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在她的谋划里,本该是等景宏再年长些,她便一步步蚕食掉孟钦瑞手中那点可怜的权力,彻底掌控这府上的一切,到那时,让不让他活下去,全凭她的心情。
若她心情尚可,或许会留他一条贱命,让他不伦不类地活著,吃不尽兴,玩不痛快,庸碌终老,这才配得上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一生。
若她心情不好,手起刀落也算痛快,从此恩怨两清,一了百了。
可她万万没料到,会是在这样一个时刻,將她最致命的弱点与错处,赤裸裸地暴露在孟钦瑞面前!
孟钦瑞若是知晓她不仅婚后红杏出墙,还这么多年对情夫念念不忘会如何,纪氏根本不敢想!
在这以夫为天的世道,这无异於引颈就戮!
为何会是这样虎头蛇尾的结局?!她不甘心!她筹谋半生,怎能栽在这里!
门后的身影更近了,似乎已贴在门扉之上。
纪氏的心跳如擂鼓,眼睛死死盯住那一点,仿佛要將门板瞪穿。
终於,一只手粗暴地掀开了门帘,像是马上就要衝进来!
她的脖颈都不自觉地向前探去,绷得都有些僵了,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可那身影只是在门外焦躁地晃动,半晌,竟没有丝毫要进来的意思。
孟奚洲欣赏著纪氏那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终於忍不住嗤笑出声。
“母亲,您这副模样,真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在案板上伸长了脖子等刀落呢。”
门外,奉命来回走动演戏的洛谷听到这句,终於鬆了口气,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隱匿了身形。
纪氏眼睁睁看著门后的身影骤然消失,再听到孟奚洲那毫不掩饰的讥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竟又被孟奚洲耍了!如同戏猴一般被耍得团团转!
屈辱和暴怒瞬间衝垮了她的理智!
她竟被这个小贱人玩弄於股掌之间,將她最不堪的一面勾出来,又肆意嘲弄!
“孟奚洲!”她嘶吼著,眼底一片骇人的猩红,所有偽装、所有算计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只剩下杀意,不立刻动手便会焚了她身的汹涌杀意!
她猛地从地上撑起,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直直朝著孟奚洲扑去,张著十指,狠狠地掐向孟奚洲的脖子!
孟奚洲却仿佛早已料到她的动作,几乎是在她靠近的瞬间,便敏捷地侧身避开,同时伸手拽住她腰间的束带,借著她前冲的力道顺势一拉一送!
纪氏收势不及,整个人被一股巧劲带得向后猛仰,惊叫著重重摔倒在地!恰好摔在她自己先前砸碎的那片茶杯碎片上!
即使冬日衣裙厚实,未能立刻被刺穿,但那坚硬的碎瓷狠狠硌在背脊腰肋之处,剧烈的疼痛瞬间席捲全身!
纪氏眼前发黑,彻底失去了起身的力量,只能瘫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孟奚洲缓缓蹲下身,冷眼睨著地上狼狈不堪的纪氏,语气轻柔却字字如刀:“听说告御状需得滚过钉床,方能面圣陈情。母亲今日阴差阳错,也算滚过这瓷片钉床了。女儿实在不忍见母亲伤心呢,不如就对女儿说说,您有何天大的冤屈?”
外头的洛谷听到这句话非常识趣地用手死死堵住了耳朵,背过身去,佯装自己是个聋哑的木桩。
纪氏疼得几乎睁不开眼,听到这番堪比凌迟的风凉话,竟直接被气笑了!一笑便牵动伤处,疼得她五臟六腑都像是错了位,冷汗涔涔。
她孟奚洲到底哪来这么多阴阳怪气、专戳人肺管子的话!还一句比一句刁钻恶毒!如今更是连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敢隨口胡说,让她诉冤?她把自己当什么了?九五之尊吗?!
她觉得浑身骨架都快散了!
她自小金尊玉贵,何曾受过这等皮肉之苦?除了孟奚洲捅的那一刀,这几乎是她此生受过最重的伤了!如今旧伤未愈,又添新痛,还是以这等屈辱的方式!
她咬著后槽牙,从齿缝里挤出声音:“这等话你也敢说出口,是真觉得自己有十个脑袋,够皇上砍著玩么?!”
孟奚洲满不在乎地摊了摊手,眼神漠然:“这种摸龙鬚的事儿,若真论起来,多半是要抄家灭族的。到时候拉著孟府满门老小,总能凑齐十个脑袋吧?到时候呢……”
“够了!”纪氏听著她这番毫无顾忌的歪理邪说,气得额角青筋暴跳,奈何稍一用力,便觉伤处如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碾过,痛得她几乎窒息。
她厉声呵止完,隨即痛苦地蜷缩起来,再度闭上眼睛,连多看孟奚洲一眼都觉得耗费心力。
孟奚洲冷眼看著昔日高高在上,冷漠地安排如何折磨她的纪氏,如今如同濒死的鱼般瘫在自己脚下呻吟。
“母亲既然没有冤屈要说,那便听我说吧,毕竟有些话,女儿谁都不想告诉,只想说给母亲听呢。”
纪氏听到她说了这样的话,缓缓地抬手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孟奚洲却猛地掀开了她的手,半分都不让她有逃避的可能。
“从哪里说起呢……从小到大都没有机会与母亲说说贴心话,害得我都开不了头,还请母亲不要见怪啊。”孟奚洲按住纪氏剧烈挣扎的手,“不过没关係,关於我的母亲反正都没有听过,那我便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吧。”
纪氏人还躺在破瓷片上,一挣扎,便真如在滚钉床一般痛意贯穿四肢百骸,避无可避,几近窒息。
“孟奚洲,你究竟要干什么?!”纪氏挤出一丝力气开口呵到。
孟奚洲却充耳不闻,开始如数家珍一般讲起自己的过去。
童年时,她不懂为何母亲的目光总是冰冷,为何怀抱总是吝嗇。
她以为是自己不够乖,不够优秀,於是她拼命读书习字,努力做到最好,盼望著哪一天母亲能对她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能像抱著南意那样抱抱她。
那份对母爱的渴望,等了一辈子,盼了一辈子,不仅没有等到,反而成了淬毒的匕首,在她最不设防时,刀刀致命。
回首一看,原来曾经那些累累伤痕,也全是拜她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