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棋不语,场上只剩下孟奚洲与倪子义落棋的轻响。
倪子明神色凝重,每一次落子,指尖都悬停良久,方才慎重按下。
反观孟奚洲,则显得轻鬆写意得多。
她落子几乎毫无停顿,倪子明的棋子方才落定,她的指尖便已拈起己方棋子,“嗒”的一声轻响,从容应下,快得仿佛不假思索。
倪子明起初还能勉强维持风度,只当对方还没进入状態。
然而孟奚洲却一直穷追不捨,终於,在孟奚洲又一次落子后,他频频抬眼,终於忍不住开口质疑到:“你……当真是师父收入门下的弟子?”
孟奚洲闻言,颇为惊奇地抬眼,唇角弯起一抹戏謔的弧度:“怎么?师弟是觉得我这棋力,已然青出於蓝,足以当师父的师父了?”
她与倪子明师承同一位京城国手,只不过她学棋隨心所欲,兴致来了便钻研几日,腻了便拋诸脑后。
当年她下定决心认真学了一阵,与已学棋数年的倪子明对弈了几局。
那时的倪子明年少气盛,眼高於顶,对她这个半路出家的师姐很是不屑,直到连输几局后才终於收敛傲气,正色以待。
没想到时隔多年,他竟给出如此高的评价,倒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结果,倪子明紧锁著眉头,极其认真甚至带点痛心疾首地回道:“你的棋路毫无章法,你真的还会下棋吗?”
好啊!原来是在拐著弯骂她野路子!
孟奚洲眯了眯眼,气极反笑。
倪子明此人,平日性情还算温和,但一涉及围棋,便较真到近乎苛刻。
一旁观战的江霽月气得直跺脚,恨不得上前替孟奚洲骂回去。
而雷蕊却很没眼力见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孟奚洲摩挲著手中质感温润如玉的白子,懒得再与他多费口舌爭辩。
她眸光一凝,周身那散漫的气息瞬间收敛,指尖棋子隨之落下!
接下来的十几手,孟奚洲棋风骤变,招招凌厉,步步杀机,几乎不留一丝喘息余地!
倪子明被打得节节败退,额角渗出细密汗珠,执子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无法落下,脸色渐渐有些发白。
他在孟奚洲那和蔼可亲的注视下,反覆推演,绞尽脑汁,最终才极其艰难地將一子落在了自认为尚存一线生机的位置上。
不料,孟奚洲见到他这一手,唇角反而勾起一抹瞭然的笑意,指尖棋子轻巧落下。
“嗒。”一声轻响,满盘皆定。
战局,已毫无悬念地终结。
倪子明盯著棋枰,沉默良久,厅內的空气仿佛都隨之凝滯。
孟奚洲好整以暇地以手支颐,终於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带著毫不掩饰的嘲讽,总算找到了报復的机会:“怎么样啊,此刻观此棋局,有没有一种『如见烟尘万里清』的之感啊?”
倪子明目光依旧胶著在棋盘上,神色悵然若失,喃喃道:“……只觉如望山岳,还差三十年之功。”
孟奚洲闻言,故作沉重地嘆了口气。
倪子明以为她总算要出言安慰鼓励他几句了。
却听得她语气无比真诚地说道:“三十年?师弟,做人……还是谦虚些好。依我看,起码还得再练五十年呢。”
倪子明:“……”
雷蕊已经笑得直不起腰,趴在桌上捶打桌面。
江霽月则兴高采烈地衝过来,一把抱住孟奚洲,然后得意洋洋地衝著对面脸色青白交错的倪子明宣布:“愿赌服输!倪公子,別忘了你的承诺。”
倪子明虽眼中带著遗憾,但仍坦然拱手道:“围棋之道,落子无悔。倪某既已认输,自当遵守约定,今后绝不会再来叨扰江姑娘。”
他转向江霽月,郑重一礼。
隨即,他又看向孟奚洲,神色复杂却恭敬地唤了一声:“师姐,棋艺精湛,子明佩服。今日受益匪浅,再会。”
居然真的叫上师姐了?
孟奚洲微微挑眉,亦起身还了一礼:“师弟承让了,再会。”
目送倪子明有些失魂落魄离开后不久,孟奚洲也起身告辞。
她还需出去与沈姨娘商议生意上的要紧事。
入仕的事情,必须越快布局越好,时间不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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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勇侯府,幽兰院。
纪氏这两日总觉得心口像是压著一块巨石,闷得发慌,莫名担忧是宫里的孟南意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麻烦。
但往深宫里递消息不是易事,她再著急,也无计可施。
而方才正厅里,孟奚洲与孟景明那场对峙更是让她心头那股不安加剧,沉甸甸地坠著。
她总觉得他们的爭执中透著一股蹊蹺,仿佛有什么就藏其中,但又乱作一团,任凭她如何苦思冥想,也无法將其串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