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走进內室,一眼便瞧见正坐在孟奚洲床沿与她言谈甚欢的沈姨娘,面上不禁掠过一丝惊讶。
这两人何时走得这般近了?
孟奚洲佯装未曾察觉她那一闪而过的异色,只抬眸,语气如常般和气地问道:“柳姨娘来了,快请坐,今日特地前来寻我,可是有何要事?”
柳姨娘面上顿时浮现几分尷尬,她自然听出了这话里的潜台词,但如今她心中所求已与从前大不相同,那点愧疚便也显得无足轻重了。
她只当没听见孟奚洲的阴阳怪气,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开口道:“大小姐,妾身今日前来,確有一事想要稟报,还请大小姐……”
说著,她便用眼神意有所指地瞟了瞟一旁的沈姨娘,示意孟奚洲屏退旁人。
沈姨娘何等精明世故,察言观色乃是本能,根本无需孟奚洲出言,她自己便已极有眼力见儿地站起身来,笑容满面地告辞:“既然柳妹妹有要事与大小姐商议,那妾身便不在此叨扰了。”
她转向孟奚洲,態度恭敬,“大小姐,那妾身便先告退了。”
孟奚洲微微頷首:“沈姨娘慢走,方才说的事,你儘管放手去做,若遇任何难处或拿不准的主意,隨时可来寻我。”
沈姨娘连声应下,又行了一礼,这才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细心地將房门掩好。
屋內顿时只剩下两人。孟奚洲好整以暇地看向柳姨娘,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袖口的刺绣:“现在只剩我们两人了,姨娘有何事,但说无妨。”
柳姨娘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愁容,语气沉重地开口:“大小姐,景明回来后的情况,您也是知道的。从前忘了个乾乾净净,浑浑噩噩,这般模样,妾身实在不敢让他此刻就认祖归宗,只怕非但无法替他討回公道,反会惹来更多是非。”
孟奚洲听著,面上露出一丝惋惜:“是啊,也不知纪氏当年究竟对二兄使了何种毒辣手段,竟將他磋磨成这副模样。”她话锋微转,带著探究,“所以姨娘今日前来,是二兄终於记起些什么来了?”
柳姨娘面色凝重地点头,压低了声音:“正是如此,所以妾身才急忙来与大小姐商议,您看当在何时让景明现身指认最好?定要选一个能最大程度扳倒纪氏、让她再无翻身之可能的时机!”
孟奚洲唇角勾起一抹清浅却冰冷的笑意,毫不犹豫地道:“何须再等?眼下便是最好的时机。让二兄好生准备著,明日,我便安排他当眾指认那个罪魁祸首。”
“明日?!”柳姨娘闻言,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中带著明显的惊疑与犹豫,“会不会……太过仓促急切了些?”
孟奚洲斜倚回引枕上,眸光淡淡地扫过柳姨娘那张写满顾虑的脸:“让纪氏逍遥法外了这么久,姨娘听著倒像是一副还没忍够的样子?若是姨娘觉得不妥,自行选定时机也是可以的。”
她语气轻飘飘的,却让柳姨娘心头一紧。
柳姨娘连忙摆手,挤出一丝笑容:“妾身绝非此意!妾身自然是相信大小姐的安排定然是最周全的!只是景明他如今状態仍不稳定,妾身是怕……”
“姨娘信我便好。”孟奚洲却不给她说完的机会,径直打断,“那便就这么定了,姨娘还需回去早作安排才好,毕竟时机可不等人呢。”
柳姨娘所有说辞都被孟奚洲尽数堵了回去。
她看著孟奚洲的眼神,心知她心意已决,再劝无益,只得咽下所有话头,恭顺地应道:“是……妾身明白了,这便下去准备。”她屈膝行了一礼,转身退下。
几乎是在背过身去的那一刻,柳姨娘脸上那副毕恭毕敬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翳。
孟奚洲目光落在她迅速远去的背影上,唇角噙著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人心啊,果然是这世上最经不起试探之物。
不过,对於这等忘恩负义之徒,她向来……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皇宫。
孟南意刚从冷清的御园回来。
深冬的后宫,万物凋零,愈发显得沉闷乏味,触目所及多是枯枝残雪,连御园也失了顏色。
唯一还算能赏玩的,便是那几株凌寒独自盛开的红梅,可偏偏,这是孟南意最厌恶的!
它们在那凛冽寒风中非但不显萎靡,反而开得那般恣意张扬、鲜艷夺目,像极了那个无论处於何种逆境都打不垮的孟奚洲!
一想到为孟奚洲精心安排的那些磋磨算计,竟都没能彻底摁死她,反而让她越发得意,孟南意就觉得一口恶血哽在喉头,堵得她心口发疼!
连这迎著朔风绽放的梅,在她眼中也成了孟奚洲对她的挑衅!
心头邪火窜起,孟南意猛地伸手,狠狠拽下一簇开得最盛的梅枝,泄愤般將其摔在地上,用脚疯狂地踩,直到与污雪彻底混在一起!
“妹妹这是怎么了?好大的火气呢?”一个柔婉动听却让孟南意瞬间脊背发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她身后传来。
折下来的梅枝上的积雪化在孟南意的掌间,冰凉刺骨,却不及她此刻的心情。
为何她躲到这僻静处,还是撞见了这位淑妃娘娘!
她僵硬地转过身,对著淑妃躬身行礼:“回淑妃娘娘,臣妾方才见这枝梅生得好看,本想折一枝回去,不料运气不好,刚折下来便发现上面趴著虫,嚇得赶紧扔掉了,让娘娘见笑了。”
淑妃生得容顏清丽,五官柔和至极,眉眼间总是含著三分笑意,瞧著便是一副温柔解意、与世无爭的模样。
孟南意初入宫时,也曾被她这表象迷惑,然而不过短短时日,她便已深刻领教了这张温婉皮囊之下,是何等阴险狡诈的心肠!
淑妃闻言,抬起纤纤玉手掩唇轻笑,眼波流转:“原来如此。妹妹还真是胆小呢,连区区一条小虫都惧怕至此,想来在家中时定是金尊玉贵,半点苦头也未曾吃过吧?”
又是这种看似关切、实则暗藏机锋的问题。
答了,不知哪句便会成为落入她手中的把柄,不答,便是不尊四妃,以下犯上。
孟南意心中警铃大作,正飞速思索该如何应对,淑妃却似不满她的沉默,微微撇了撇嘴。
她这一顰一笑皆风情万种,极是勾人,可再美的容顏也抵不过岁月流逝。
她看著眼前这位近来圣宠最浓的孟婕妤,那张脸是如此的年轻明媚,难怪能引得皇上接连多日宿在她宫中!
可这深宫之中,从来都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淑妃自然不是那等只会眼睁睁看著君恩似流水般逝去而徒自垂泪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