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绷的、如同刀削斧劈般的下頜线,似乎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那冰冷刺骨、带著毫不掩饰杀意的目光,也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回忆暖流融化了些许冻土,坚冰之下,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几乎难以捕捉的裂痕。他看向王清欢的眼神,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恍惚,一点陷入回忆的迷离,一点面对旧人如此卑微姿態的复杂难言,甚至……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属於遥远过去的、近乎本能的柔和。他那只紧紧搂著玲瓏、仿佛要將她嵌入自己身体以提供保护的手臂,似乎也在那一刻,不自觉地放鬆了些许力道,没有了刚才那般僵硬和用力。
玲瓏虽然始终背对著王清欢,將那张楚楚可怜的脸深深埋在宋桓坚实温热的胸膛,依靠著他衣料传递过来的气息和温度来偽装自己的脆弱。但她对宋桓情绪的变化,有著近乎野兽般的敏锐直觉。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在她说完那番指控王清欢因嫉妒而下手的话之后,宋桓身体的紧绷程度和汹涌怒意达到了顶峰;然而,就在王清欢那番声泪俱下、追忆往事的哭诉之后,他身体的紧绷,有那么一瞬间的鬆懈!他胸膛的起伏节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呼吸的深浅,甚至他搂抱著自己的手臂那强韧力道中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鬆弛……所有这些细微至极的信號,都如同最急促的警钟在她脑中疯狂敲响!
不行!绝对不行!她在心中厉声吶喊,一股冰冷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若是真让王清欢凭著这点陈年旧情,如此轻易地就动摇了他,逃过了这次她精心策划、好不容易才引燃的雷霆之怒,那她日后在这吃人的国公府內院,將永无寧日!王清欢终究是正室夫人,根基深厚,背后还有娘家势力支撑,此次若不能借著这“谋害子嗣”的致命一击將她彻底按死,让她永无翻身之日,那么等她缓过这口气,凭藉其手段和心机,下次再想找到机会扳倒她,只怕是难如登天!而且,经此一事,两人已彻底撕破脸,王清欢必定会更加恨她入骨,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未来的手段只会更加隱秘,更加层出不穷,更加毒辣致命!到时,她和孩子將防不胜防!
就在宋桓那片刻的恍惚和对往事的心软,即將如同藤蔓般蔓延开来,可能影响到他决断的千钧一髮之际,玲瓏在宋桓怀中,恰到好处地、极其微弱地、充满了恐惧与无助地,身子又轻轻颤了一下,那颤抖的幅度拿捏得极准,既显得真实可怜,又不会过於夸张。紧接著,一声更加委屈、更加破碎,带著浓浓自弃与绝望意味的抽泣声,从宋桓的胸口闷闷地、却又清晰地传了出来,恰到好处地打断了宋桓那飘向过去的思绪:
“老爷……妾……妾身知道,如今这一切,闹得家宅不寧,让您如此动怒……都是妾身的错,是妾身不该……”
她声音不大,甚至带著气音,却如同最纤细也最坚韧的丝线,足以將宋桓那飘向遥远过去的注意力瞬间拉回冰冷的现实,拉回她和她腹中那“金贵”孩子的安危之上。
“若不是……若不是妾身不知好歹,侥倖有了这身孕,分了老爷对夫人、对其他姐妹的关爱,惹得夫人不快……夫人也不会……也不会这样恨我,更不会……更不会因为心中鬱结,屡次对妾身下手,想要……想要谋害了妾身和这苦命的孩子啊……”
她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淬了毒的软刀,没有直接、激烈地指责王清欢,而是用一种自怨自艾、將过错揽到自己身上的方式,將“嫉恨”、“屡次下手”、“谋害性命”这几个最刺耳、最能触碰宋桓逆鳞的词语,轻飘飘地,却又无比精准地、带著血淋淋的暗示,再次塞回了宋桓的耳中,深深扎进了他的心坎。尤其是“屡次”二字,更是暗示这並非偶然,而是积怨已深、蓄谋已久!而最后那句“想要谋害了妾身和这苦命的孩子”,更是如同最后一记定音的重锤,带著万钧之力,狠狠砸在了宋桓那颗刚刚因回忆而泛起一丝柔软和恍惚的心上!
是啊!往事再美,再值得追忆,终究是过去!是已经逝去、无法挽回的时光!而现在,此刻,在他怀里瑟瑟发抖、无助哭泣的女人,怀著他盼了多年、承载著他未来希望、被高僧批算为命格金贵的儿子!而跪在地上的这个正在哭诉旧情的女人,刚刚亲口承认了,她因为嫉妒,因为害怕失宠,就要下手谋害他这个来之不易、视若珍宝的子嗣!这不仅仅是寻常的后宅爭斗,这是要绝他的后,断他宋桓这一支的血脉传承啊!这比任何背叛,都更加不可饶恕!
刚刚因回忆而泛起的那一丝恍惚与柔和,如同被凛冽寒风瞬间吹散的薄雾,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连一丝痕跡都没有留下。宋桓的眼神骤然重新变得冰冷锐利,如同被重新淬火打磨的寒刃,甚至比之前更添了几分被利用旧情、被试图蒙蔽的、更加深沉的暴怒!他搂著玲瓏的手臂再次猛地收紧,力道之大,几乎让玲瓏有些吃痛,但那痛楚却让她心中暗自一喜——这代表他的注意力和保护欲,再次完全回到了她和孩子身上。
他低下头,看著依旧死死抱著他腿、哭泣哀求的王清欢,那眼神里,再无半分迷离与柔和,只剩下彻底的、如同看待死物般的失望与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决绝。
“一时糊涂?”他声音沙哑,带著一种心死之后的诡异平静,但这平静之下却蕴含著足以摧毁一切的恐怖风暴,“你的一时糊涂,是屡次下手!你的一时糊涂,差点就要了我孩儿的命!王清欢,你口口声声的往日情分,就是用来让你如此肆无忌惮地伤害我的子嗣的吗?!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他眼中最后一丝温情彻底湮灭,取而代之的是帝王般的冷酷。宋桓抬脚,毫不留情地甩开王清欢的纠缠,对著闻讯赶来的心腹护卫厉声下令:“將王氏押回正院,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他低头看向怀中颤抖的玲瓏,声音斩钉截铁,“至於周嬤嬤及所有牵连此事的奴才,一律重打五十大板,发卖边陲!此等谋害主上子嗣的恶奴,我国公府绝不容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