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进锦瑟院的月亮门,一股混合著压抑、恐惧、以及某种阴谋得逞般快意的诡异气息便扑面而来。院子里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下人,个个面无人色,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而她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一般,第一时间就被院子中央那无比刺眼、几乎要灼伤她双目的一幕牢牢攫住——她的丈夫,这座府邸的主人宋桓,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保护与占有欲的姿態,紧紧地、几乎是嵌入怀抱般地,搂著那个倚在他怀里、哭得梨带雨、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玲瓏!而宋桓投向她的目光,不再是往日的冷淡、疏离,甚至不是爭吵时的恼怒,而是毫不掩饰的、淬了剧毒般的愤恨与深入骨髓的厌恶!
那目光像一把烧得通红、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王清欢强装出的所有镇定与外壳。她只觉得心口一阵尖锐到极致的绞痛,那股被她强行压抑了许久的、混杂著被背叛的酸楚、巨大的恐慌以及滔天委屈的情绪,如同岩浆般在她胸腔內奔涌,几乎要衝破喉咙,化作悽厉的尖叫。她下意识地狠狠咬住了下唇,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挺直了那仿佛隨时会折断的背脊,撑住了脸上那摇摇欲坠的、属於主母的平静面具。她缓步上前,按照规矩,向著盛怒中的、也是她丈夫的宋桓,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標准却毫无温度可言的礼,声音刻意放得平缓,甚至带著一丝试图唤醒过往情分的、不易察觉的哀婉:
“国公爷急詔妾身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她试图用这种惯常的、带著一丝疏离却又合乎礼数的恭敬姿態,来淡化此刻几乎要凝结成冰的紧张气氛,甚至在她內心深处最隱秘的角落,还残存著一丝极其渺茫的希望,希望宋桓能看在过往十几年夫妻情分、看在王府与她娘家势力的面子上,至少……至少愿意给她一个开口辩解的机会,而不是直接定罪。
然而,她这句努力维持平静的问话,听在早已被愤怒、后怕以及对玲瓏母子安危的担忧完全吞噬了理智的宋桓耳中,无异於在最旺的火焰上泼下了一瓢滚油!
“何事?”宋桓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最可笑的谎言,他怒极反笑,那笑声却冰冷阴鷙得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反而带著一种毛骨悚然的暴戾气息。他原本在盛怒之下,脑中还残存著一丝极其微弱的理智,想著他们毕竟有十数年青梅竹马的情分,是结髮夫妻,共同走过了这么多年,只要王清欢肯认错,肯痛哭流涕地懺悔她的嫉妒与糊涂,或许……或许他还能看在过往那些早已模糊的美好回忆和王府的面子上,给她留几分最后的体面,从轻发落,比如送去家庙清修,至少保住性命。
可此刻,看著她这副故作镇定、仿佛无事发生甚至还带著一丝无辜询问的模样,宋桓心中那最后一点因旧情而產生的犹豫和心软,彻底被这“虚偽”的表演烧成了灰烬!
事到如今,人证(春杏)就在眼前跪著,物证(那碗药)几乎泼到了她脸上,她竟然还要在他面前装傻充愣!她把他当成了什么?可以隨意愚弄、糊弄的蠢货吗?!
原来,他一直还念著的那点可怜的夫妻情分,在她眼里,竟是可以如此肆意践踏、用来作为狡辩筹码的东西!既然她如此不仁不义,心如蛇蝎,那他又何必再念及那早已名存实亡的夫妻情分!
“既如此,我又何必再念我们的夫妻情分!”这个念头如同最终判决,带著冰冷的铁锈味,彻底盘踞了他的心智,將他眼中最后一点温度也冻结了。
“何事?!”宋桓猛地一声暴喝,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震得院子里所有人,包括他怀中的玲瓏,都是浑身剧烈一颤。他搂著玲瓏的手臂稳如磐石,另一只手臂却猛地抬起,带著一股毁天灭地的决绝狠厉,將旁边小几上那只玲瓏只是象徵性动了一两口、此刻早已凉透的药碗,狠狠地拂落在地!
“哐当——哗啦——!”
清脆刺耳到极致的碎裂声,骤然撕裂了院內死寂的空气!
那只细腻温润、价值不菲的白瓷药碗,瞬间粉身碎骨,化作无数碎片四处迸溅。碗中那浓黑粘稠、散发著怪异苦涩气味的药汁,如同泼墨般猛地泼洒开来,在地上迅速晕开一大片污秽不堪、触目惊心的痕跡。浓烈刺鼻的药味混合著尘土的气息,更加放肆地瀰漫在空气之中,仿佛在无声地、却又无比尖锐地控诉著其中蕴含的阴谋与罪行。
宋桓的手指,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著,带著雷霆万钧的怒意,直指地上那摊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狼藉药汁,目光如同两柄千年寒冰铸就的利剑,死死钉在王清欢那瞬间失去所有血色、惨白如纸的脸上,声音几乎是倾尽全力地咆哮而出,每一个字都带著血淋淋的质问:
“你这毒妇!你在玲瓏的药里放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好东西』——难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王清欢!”
这一声连名带姓、充满了彻底决裂与滔天恨意的怒吼,如同最终判词,彻底撕破了他们之间最后一块名为“夫妻”的遮羞布,將这场后宅最阴私、最血腥的爭斗,血淋淋地、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了这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风暴,已彻底降临,再无转圜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