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时刚过,日头正烈,炙烤著国公府朱红的高墙与琉璃瓦,庭院中的芭蕉叶都有些懨懨地卷了边。书房內,宋桓刚批阅完一摞兵部送来的摺子,正揉著眉心,准备小憩片刻。窗外树影斑驳,蝉鸣聒噪,却更衬得屋內一片沉闷的寂静。
就在这时,一阵仓惶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寧静。守在门外的小廝似乎想阻拦,却没能拦住。书房的门被“哐当”一声推开,一个跑得气喘吁吁、满脸惊惶的小廝踉蹌著扑了进来,也顾不得礼数,直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著哭腔,尖利地划破了满室沉寂:
“国公爷!不好了!玲……玲姨娘那边出事了!”
宋桓的眉头瞬间拧紧,不悦与一丝被打扰的烦躁刚涌上心头,便被小廝话语中的內容击散。他猛地坐直身体,目光如电般射向地上抖成一团的人,沉声喝道:“慌什么!好好说,玲瓏怎么了?”
那小廝嚇得一哆嗦,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语速极快地说道:“回……回国公爷,是玲姨娘的饮食……方才,方才在准备给姨娘用的补汤里,发现了……发现了不乾净的东西!府里的老嬤嬤说,那……那是会导致女子难產的虎狼之药啊!”
“什么?!”宋桓闻言,只觉得“嗡”的一声,头脑一片空白,隨即一股冰冷的恐惧感如同毒蛇般缠上了他的心臟。难產的药?他的眼前立刻浮现出玲瓏那张我见犹怜的脸庞,以及她那双总是含情凝睇、此刻却可能充满痛苦与恐惧的眸子。但这恐惧只持续了一瞬,便被一股更汹涌的怒火所取代。
他猛地想起三个月前,他不惜重金,亲自前往城外大相国寺,恳请那位德高望重的方丈为玲瓏腹中胎儿批算八字的情景。老方丈闭目推演良久,方才睁眼,目光炯炯地对他说:“宋施主,此子命格非凡,乃金牛临世,主富贵荣华,將来必是光耀门楣的金贵之人,只是未出生前,恐有阴小作祟,需得小心呵护,万万不可有丝毫闪失。”
“金贵……男孩儿……光耀门楣……”这几个字如同洪钟般在他脑海中迴荡。这是他期盼了多年,几乎可以说是他宋桓这一支血脉延续的最大希望!他宋桓位极人臣,权势煊赫,奈何子嗣上一直艰难。江青月给他生了一个女儿,王清欢又给他生了两个女儿。虽然膝下並不寂寞,可没有一个儿子,依旧是他心底的痛。玲瓏这一胎,是高僧批算过的男丁,是未来承袭他国公府爵位和家业的希望!如今,竟然有人敢把主意打到这“金贵”的命数上,这简直就是在剜他的心肝,断他宋家的根苗!
“混帐东西!”宋桓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拍桌案,上好的紫檀木书案发出一声闷响,笔墨纸砚都跳了一跳。他额上青筋暴起,脸色铁青,之前批阅奏摺时的沉稳持重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父亲、一个丈夫最原始的愤怒与恐慌。他一把推开试图上前安抚的贴身长隨,厉声道:“备轿!不,不用轿子!我这就过去!”
他几乎是衝出了书房,连外袍都来不及整理,步履如风,带著一阵凛冽的怒意,径直朝著玲瓏所居住的“锦瑟院”疾步而去。身后的侍从们小跑著才能跟上,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心知府里这天,怕是真要变了。
刚踏进锦瑟院的月亮门,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便如同丝线般钻入了宋桓的耳中。这哭声並不响亮,却带著十足的委屈与惊惧,听得人心里发酸。绕过影壁,只见院中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个个面如土色,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地上是碎裂的瓷片和泼洒的汤羹,狼藉一片,显然方才这里经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而就在这片狼藉之中,在那铺著软垫的梨木躺椅上,正倚著一个身姿纤弱的女子。正是玲瓏。她今日穿著一身月白色的软罗裙,因著怀有身孕,腹部已经明显隆起,更显得腰肢不盈一握。她乌黑的云鬢有些散乱,几缕青丝黏在湿漉漉的脸颊边,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哭得又红又肿,长长的睫毛上掛满了泪珠,正隨著她身体的轻颤而微微抖动。阳光照在她苍白的小脸上,那泪痕闪闪发光,整个人就像是一枝被狂风暴雨蹂躪过的娇嫩梨,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香消玉殞。
宋桓一见此情此景,尤其是看到玲瓏那隆起的小腹和她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的模样,只觉得心口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又酸又疼。方才在路上的冲天怒火,此刻化为了满腔的怜惜与后怕。他不敢想像,若是自己来迟一步,若是那碗药真的被玲瓏喝了进去,那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