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前厅的鎏金铜灯已被侍女点上,暖黄的光晕透过薄纱灯罩,在紫檀木桌案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宋桓指尖捏著一卷江南盐运的卷宗,指腹无意识地摩挲著泛黄的纸页,眉峰微蹙。
卷宗上密密麻麻的硃批与墨字记录著盐引流转的明细,可他目光落在扬州盐商欠缴课银三万两那一行时,却迟迟没能往下看。
“砰!”
前厅的朱漆木门被人猛地撞开,打断了宋桓的思绪。
他抬眼望去,只见宋琼瑶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青绿色的襦裙下摆沾了不少尘土,原本梳理得整齐的髮髻也散了几缕碎发,贴在满是泪痕的脸颊上。
她脚下一个踉蹌,险些栽倒在地,扶住门框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胸口剧烈起伏著,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
“爹爹!”
宋琼瑶的声音带著哭腔,破碎得不成样子。
她一眼望见桌案后坐著的宋桓,泪水又汹涌地涌了出来,模糊了视线。
她顾不上失礼,跌跌撞撞地扑到宋桓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冰凉的青砖地上,膝盖与地面相撞的闷响,让宋桓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还没等他开口,宋琼瑶便伸出颤抖的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腿,脸颊贴在他的衣料上,泪水很快浸湿了一片。
“爹爹,女儿如今已经没了清白,娘亲又病著,女儿的事情,只能由您做主了啊!”
她的声音哽咽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著绝望的哀求。
宋琼瑶死死攥著宋桓的衣摆,指腹几乎要嵌进布料里,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宋桓垂眸看著怀里哭得浑身发抖的女儿,眉头拧得更紧了。
昨日老夫人明明说了,说琼瑶的事情她会亲自处理,让他不必操心。
可如今琼瑶这副模样,哪里像是已被处理的样子?
他抬手,想拍一拍女儿的背,可指尖在半空顿了顿,终究还是落在了桌案上,声音带著几分疑惑。
“你祖母不是说,你的事她会安排妥当?怎么反倒跑到这里来了?”
宋琼瑶听到祖母二字,哭声陡然一顿,隨即哭得更凶了。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著宋桓,眼眶红肿得像核桃,脸上还掛著未乾的泪痕,鼻尖通红。
“祖母是要安排,可她……她是要把我隨意许配给人家,找个低门小户了事啊!”
说到低门小户时,宋琼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著难以抑制的不甘。
她猛地鬆开抱著宋桓腿的手,撑著地面往后退了半步,仰著头看向宋桓,眼神里满是委屈与破碎。
“爹爹,女儿终究是这国公府的嫡女啊!”
“从小您就让嬤嬤教我琴棋书画,教我礼仪规矩,女儿哪一样不是按著世家贵女的模样学的?”
“如今女儿不过是……不过是失了清白,难道就要被当成物件一样,隨意丟给那些连爵位都没有的人家吗?”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几个字带著浓重的绝望,手指紧紧攥著裙摆,指甲几乎要將布料抠破。
她想起自己往日在府里的光景,琴瑟和鸣、书画相伴,身边围绕著伺候的丫鬟,出门时前呼后拥。
宋琼瑶何曾想过有一天,会落到被隨意许配的境地?
一想到未来要嫁去那些小门小户,每日为柴米油盐操心,还要看婆母脸色,她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
宋桓看著女儿这副模样,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沉默著,指尖轻轻敲击著桌案,发出篤篤的轻响。
他何尝不知道琼瑶的委屈?
琼瑶是他和王清欢的第一个孩子,自小就放在心尖上疼。
虽不是男儿,却也被他教得聪慧知礼,模样更是出挑。
如今她失了贞洁,虽是女儿家的过错,可终究是他的骨肉,他怎能不心疼?
可心疼归心疼,现实却容不得他心软。
他轻轻嘆了口气,声音带著几分疲惫。
“琼瑶,不是父亲不帮你。”
“你失了清白的风声,虽被你祖母拦了下来,可纸终究包不住火。”
“若是执意高嫁,对方如果知道了实情,不仅不会善待你,反倒会觉得咱们国公府欺瞒。”
“到时候两家结了怨,对你,对国公府,都没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