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琼琚微微在榻上坐正,锦缎裙摆顺著榻沿垂落,拂过青石砖地时带起一丝轻痒,倒让她心头那点残存的防备,散得更彻底了些。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著袖口绣著的缠枝莲,针脚细密,是浣溪昨日才缝补好的。
连贴身丫鬟都被她遣去歇著,此刻屋內只剩她与赫连璟两人,说出去便是天大的不妥,可她偏生慌不起来。
她太清楚赫连璟的性子了。
不是凭这几日的照面,是凭那四年反覆入梦的光景。
梦里他白衣胜雪,端的是一派彬彬有礼的样子。
在那么多个日夜里,他们在那山洞中相伴,她又怎会不知,他温润如玉,恰如三月里那和煦的春风。
就算是在现实中,他是那杀人不眨眼的狠戾九千岁,她却也还相信,他不是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种人。
更何况,他们在现实中的每一次相见,他都从不逾矩。
赫连璟虽然言语有时有些孟浪,可终究也不曾伤害过她半分。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做有损她名节的事?
更何况,这是宋国公府。
府里的侍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皆是宋桓亲手调教的心腹。
赫连璟便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也不敢在此地乱了规矩。
他若真存了坏心思,岂会蠢到把夜闯宋国公府后宅的把柄亲手递到对家手中?
这般想著,宋琼琚抬眼时,语气里便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鬆弛。
“千岁爷深夜造访,恐怕不合规矩吧?”
赫连璟闻言,唇角先勾了起来。
那笑意不似白日里在金翠坊中那般疏离,倒添了几分鲜活,像月光落在湖面,漾开细碎的暖意。
他没急著回话,只伸手去拿桌上的青瓷茶壶,指节分明的手握住壶柄,动作慢得有些刻意。
茶水注入白瓷杯盏,“哗啦”一声轻响,在这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將茶杯凑到鼻尖轻嗅,才抬眸看向宋琼琚,语气里裹著点戏謔。
“本座要是说,本座是来赏月的,大姑娘可信?”
宋琼琚张了张嘴,喉间像是被一团软云堵住,半天没挤出一个字。
她信吗?自然是不信的。
谁不知道千岁府里的揽月榭,雕樑上悬著夜明珠,凭栏望去,整座京城的月色都能收进眼底。
金砖铺地,玉阶生凉,哪处不比国公府这方小庭院体面?
他若真要赏月,何苦绕这么远的路,来她这闺房外看月亮?
可她望著赫连璟眼底那点藏不住的期待,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终是没戳破那层薄纸,只垂著眼笑道。
“千岁爷说笑了,我们府里的月色,哪儿能入得了您的眼。”
这句话落了地,屋內忽然就静了。
像石子投进深潭,连点涟漪都没剩下。
宋琼琚能感觉到赫连璟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重,却带著一种近乎执拗的专注,像是要把她今日的模样,从发梢到裙摆,都细细刻进心里。
她不敢抬眼,怕撞进那双太深的眼眸里,连自己的心跳都藏不住,只好转眸看向那乌沉沉的青石地砖。
月光透过窗欞,在青石砖上洒下纵横的窗格影,恰好落在两人之间,像一道看得见、摸不著的界。
时间一点点过去,烛火燃得久了,连空气里都添了几分暖。
宋琼琚的指尖依旧捻著袖口的绣纹,心里却没半分不耐。
她知道赫连璟不会无缘无故来,也知道“赏月”是託词,可她偏生不想问。
这份沉默里藏著的,是她对他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