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卑不亢:“开源者,可令两淮盐商预交三年盐引银,以解燃眉之急。”
“节流者,当彻查各卫所空餉。”
“据臣所知,仅钱塘一地,虚报兵员就达三千之数。”
这番话既打了户部的脸,又揭了兵部的短。
还给了严维中难堪,查空餉势必牵连其党羽。
但奇妙的是,皇帝似乎很满意这个的回答。
“准奏。”
皇帝一锤定音。
“杜规即日赴钱塘,会同巡按御史清点兵员。”
“至於盐引预交...”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严维中。
“就由严卿督办吧。”
“今日朝会,甚是有趣。”
宋桓站起身,群臣慌忙跪送。
“朕乏了,退朝吧。”
司礼监高喊退朝,宋桓却突然回头。
对满地狼藉的朝堂补了句。
“对了,方才动手的诸位爱卿,各自罚俸半年。”
“至於损坏的笏板...”
他轻笑一声:“从你们俸禄里扣。”
皇帝走后,殿內顿时炸开了锅。
受伤的官员互相指责,再次和同事们打成一片。
西苑精舍的鎏金狻猊炉吐著龙涎香。
青烟裊裊上升。
透入窗欞的秋阳中勾勒出变幻的图案。
宋桓斜躺在龙椅上,手里捧著一本古典诗集。
“陛下,严阁老和张阁老到了。”
黄承恩轻手轻脚地进来稟报。
宋桓眼皮都没抬:“宣。”
两位阁臣一前一后进来。
严维中著仙鹤补子緋袍,张简之穿锦鸡补子青袍。
皆是朝服冠带,显然刚从內阁议事过来。
两人跪拜行礼,宋桓这才放下诗集,露出一张威严的脸。
“二位爱卿平身。”
宋桓的声音平和。
“今日请你们来,是品一品新贡的岩茶。”
黄承恩立刻示意小太监搬来茶案。
陛下很少邀请大臣入西苑。
尤其还是品茶,其中必有深意。
岩茶?严查?
严维中眼角微不可察地一跳。
张简之倒是神色自若,拱手道。
“老臣荣幸。”
“听闻武夷今年山春雨足,茶味应当极佳。”
宋桓亲自执壶,將沸水注入紫砂壶中。
茶香顿时瀰漫开来。
“这茶长在峭壁上,每年只得八两。”
皇帝分茶入盏:“朕想著,独乐乐不如眾乐乐。”
严维中双手接过茶盏,敏锐地注意到自己这杯茶叶稍多。
陛下是在暗示什么?
他谨慎地啜了一口:“岩韵悠长,確是极品。”
“张卿觉得如何?”皇帝转向张简之。
张简之细细品味。
“回陛下,此茶初尝微苦。回甘却甜,正如良药苦口。”
皇帝似笑非笑:“张爱卿总是能见微知著。”
话锋突然一转:“近日扬州盐课司上了个摺子,提议改革盐引制度,二位可曾看过?”
严维中握盏的手微微一紧。
那摺子正是杜规所上。
他本已扣下,怎会直达天听?
张简之从容接话:“老臣看过。”
“杜子平提议以粮换引,让边关將士能直接用粮草兑换盐引。”
“省去中间商盘剥,確是良策。”
“严卿以为如何?”
皇帝的目光如蜻蜓点水般掠过。
严维中放下茶盏,恭敬道。
“杜探年轻有为,所提方案確有可取之处。只是...”
他恰到好处地顿了顿。
“盐政牵一髮而动全身,恐需从长计议。”
“哦?”宋桓挑眉。
“严卿是觉得他太年轻,不堪重任?”
严维中连忙俯首:“老臣不敢!”
“只是诗经有云:无参验而必之者,愚也。”
“杜探毕竟履新不久...”
“陛下!”
张简之突然插话。
“老臣倒想起另一个典故。”
“高祖时,萧何月下追韩信。”
宋桓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张卿是说,朕该学高祖,不拘一格?”
张简之微笑:“陛下圣明。”
“杜规乃已故云州知府杜如慧之子,家学渊源。”
“近日治水有功,又平定了不少水匪,可见文武兼备。”
严维中心头一震。
杜规剿匪之事他竟不知情。
看来这小子下足了功夫,还瞒过了自己的耳目。
宋桓若有所思地点头,突然问黄承恩。
“杜规的捷报,可递上来了?”
“老奴这就去取。”
趁著黄承恩去取证的间隙,宋桓话锋一转。
“听说陆沉舟前些日子在你府上赴宴?”
严维中暗叫不好,陛下果然耳目通天。
“回陛下,確有此事。”
“陆道长为谢老臣之子当日相助,特登门拜访。”
“你们聊了什么?”
皇帝语气隨意,仿佛只是閒谈。
他瞬间明白了今日召见的真正目的。
陛下恐怕是要保下陆沉舟,以及当年的大案。
严维中心思电转,谨慎作答。
“无非诗词歌赋。”
“可有新作?”
“陆道长相谈不到一个时辰便离去。”
宋桓很是遗憾地嘆息了一声。
適时黄承恩带著几个小太监回来。
翻阅了捷报:“这个杜规还真是文武兼备。”
严维中立刻顺著话头。
“陛下,不如调他入户部协助整顿?”
这一招以退为进用得巧妙。
户部是严维中的地盘。
杜规若调去,等於羊入虎口。
张简之岂会不知其中利害。
“陛下,老臣以为盐政改革方兴未艾,杜子平还是留在钱塘为宜。”
皇帝看看严维中,又看看张简之,忽然笑了。
“二位爱卿所言皆有道理。”
“这样吧,让杜规兼著户部职方司主事,但不离盐课司本职。”
“年轻人嘛,多歷练歷练。”
两人同时称颂陛下英明,心中却各有所思。
皇帝这个安排,既给了两人台阶,又保全了杜规。
还让三人互相牵制,可谓一箭三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