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死寂的黑色潮水骤然沸腾,无数弯刀反射著冷冽的月光。
轰然的马蹄声瞬间撕裂天地,踏碎荒原的寂静。
汉军边塞,残阳如血。
李高驻马於一处高坡。
沉重的环首刀隨意掛在鞍侧。
他曾是参加草原之战的老兵。
因为战场受伤不宜长途跋涉。
陆沉舟决定把一些不愿意回去的士兵留下。
而李高的家中亲人,均在旱灾中死亡。
孤身一人的他选择了留在草原,成家立业,镇守边疆。
他身后的队伍的士兵,皆是如此。
日復一日重复著巡逻的职责。
马蹄踏在坚硬冻土上的沉闷迴响。
以及铁甲残片偶尔碰撞的叮噹,在死寂的旷野中格外刺耳。
这便是他们的日常生活。
枯燥无味。
但是大汉的和平,正是因为有他们的存在。
才得以更加美好。
“將军!”
“前方有烟!”
一名士兵忽然指向北方天际。
李高猛地抬头,顺著士兵颤抖的手指望去。
远处低垂的天幕下,一股浓黑粘稠的烟柱直直升起。
那不是寻常的炊烟,而是——狼烟。
李高的心骤然沉入冰冷的谷底。
牙关紧咬,腮边肌肉绷紧如铁石。
他猛地一夹马腹。
战马吃痛,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衝出。
嘶哑的军令在风中炸开。
“孤狼堡方向!”
“有敌袭!你们几个跟我支援!”
“小六,马上回营地匯报节度使。”
“快!”
残阳將最后一点余烬。
泼洒在孤狼堡残破的土墙上。
断壁残垣间,黑烟裹挟著火星疯狂扭动。
堡內已是一片炼狱。
断肢残躯散落各处,倖存的百姓蜷缩在角落。
惊恐的呜咽被北魏骑兵肆意的狂笑声彻底淹没。
一个百夫长狞笑著,从倒塌的土墙后拖出一个襁褓。
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
在死寂与喧囂的缝隙中尖锐地穿透出来。
百夫长高高举起弯刀。
刀锋反射著跳跃的火光,映出他扭曲兴奋的脸。
“贼子安敢!”
一声惊雷般的怒吼撕裂了堡內的喧囂。
李高如天神突降,撞破瀰漫的烟尘。
一人一骑,卷著凛冽的朔风冲入堡门。
弓弦震响。
一支狼牙箭带著刺耳的尖啸。
精准无比地穿透了那匈奴百夫长高举弯刀的手腕。
弯刀噹啷坠地。
婴儿的啼哭更加悽厉。
那百夫长惨嚎著捂住手腕,惊怒交加地望向闯入者。
李高勒马,环首刀已然在手。
刀尖直指堡內惊愕的匈奴兵,声音如金铁交鸣。
“大汉李高在此!魏狗受死!”
他身后数十名汉军骑兵也怒吼著冲入堡门。
残破的刀枪组成一道单薄却决绝的血肉堤坝。
挡在了倖存的百姓与屠刀之间。
元长拓策马,从浓烟深处缓缓踱出。
整理了有些散乱的衣衫,嘴角那抹弧度带著一股玩味。
冰冷的视线越过混乱的人群,精准地钉在李高身上。
“李高?”
元长拓的汉话非常標准。
目光扫过李高身后的士兵,轻蔑如同看著一群待宰的羔羊。
“很好!”
“用你的人头,正好祭奠我父王的弯刀!”
他猛地挥手。
北魏骑兵的衝锋號角悽厉响起。
铁蹄践踏著余烬和血泥,捲起黑色的烟尘。
弯刀组成的死亡之林,瞬间压向汉军单薄的阵列。
李高眼中毫无惧色。
“结阵!死战不退!”
环首刀划出一道雪亮的弧光,迎向那汹涌而至的黑色狂潮。
刀锋与刀锋凶狠碰撞。
发出刺耳的刮擦与断裂声,火星四溅。
李高如同磐石,死死钉在阵线最前端。
环首刀每一次挥砍都带著千钧之力。
沉重而精准。
一个又一个北魏骑兵在他面前栽落马下。
然而,黑色的潮水无穷无尽。
一名北魏骑兵的弯刀突破了李高身侧亲兵的格挡。
狠狠劈在李高的左肩甲上。
甲叶碎裂,鲜血瞬间染红战袍。
李高闷哼一声,身体剧震,几乎坠马。
却猛地咬牙,反手一刀將偷袭者斩落。
环首刀上的缺口又添一道。
血珠顺著刀身的血槽蜿蜒流下,滴落在滚烫的草原上。
“將军!”
亲兵目眥欲裂,想靠拢支援。
却被更多的敌人死死缠住。
元长拓在阵后冷眼旁观,嘴角的狞笑愈发残酷。
他看到那面残破的“李”字將旗。
在混乱的廝杀中摇摇欲坠。
如同汉军最后一点微弱的脉搏。
胜利的滋味,似乎已近在唇齿之间。
“顶住!”
“兄弟们!”
李高的怒吼如同受伤的猛虎。
在乱军之中迴荡。
“保护百姓!”
环首刀每一次格挡都震得他手臂发麻。
他看到身边最后一个老兵,被数柄弯刀同时刺穿胸膛。
口中喷著血沫,却仍死死抱住敌人的腿,直至被乱刀砍倒。
李高眺望了一眼南方。
扭头看向了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妇孺老人。
“將军,恕李高无能。”
言罢。
他握紧了手中的环首刀,冲向了潮水般的敌军。
寒风卷过死寂的战场。
呜咽著掠过焦黑的断木和冰冷的尸体。
残破的甲冑、断裂的兵刃、凝固的血泊。
还有那具小小的、染血的拨浪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