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前夕。
將军府书房。
厚重的门扉隔绝了外界的大雨。
却挡不住那彻骨的寒意。
陆沉舟端坐在书案前,目光沉凝。
紧紧盯著眼前单膝跪地的少年。
那是他的大儿子,陆迟。
年方十四,身形已见挺拔。
此刻身著一套略显宽大的墨色劲装,却竭力挺直了腰背。
少年微垂著头,黑髮束在脑后,呼吸因紧张而略显急促。
陆沉舟声音低沉。
“抬起头来。”
陆迟闻声,猛地抬起下頜。
灯光清晰地映照出他年轻的面庞。
眉宇间有著与父亲相似的锐利轮廓。
鼻樑挺直,紧抿的唇线,透著一股子倔强。
他的眼睛尤其明亮。
像淬链过的神兵,燃烧著一种近乎滚烫被认同的火焰。
“我在长安城的权力很大。”
陆沉舟缓缓开口。
“但我给你权力只有一个。”
“斥候。”
“那是大军之眼,悬於刀尖之上的孤魂。”
“一步踏错,尸骨无存。”
“你......可要想清楚。”
陆迟无畏地迎向父亲审视的目光。
那目光深处,除了少年人特有的锐气。
“孩儿不惧!”
陆迟的声音清朗而坚定,在寂静的书房中撞出迴响。
“陆家儿郎,只有战死的鬼,没有畏缩的兵。”
“孩儿愿为天下大同,纵死无悔!”
“好!”
陆沉舟低喝一声,眼中锐光一闪,似有欣慰。
又似有更深沉的复杂情绪翻涌。
他不再言语,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他伸手覆著冰冷的鎧甲。
並非抚慰,而是重重地落在儿子的肩头。
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陆迟年轻的脸庞。
像是要把这张脸刻进自己的骨血里。
然后,他猛地收回手。
转过身,只留下一个如山岳般不可撼动的背影。
“去吧。”
“记住,你只是斥候营一名普通士卒。”
“不是什么將军的儿子。”
陆迟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
“诺!”
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再次抱拳,声音洪亮。
他霍然起身,不再看父亲的背影。
挺直了腰杆,大步走向门口。
门外的狂风呼啸著卷了进来。
吹得他衣袂翻飞,髮丝狂舞。
就在他娇小的身影融入府外的黑暗之中。
府邸对面。
书房的阁楼之上。
两点幽光倏然亮起,阴鷙的目光死死咬住了。
那个消失在风雪中的少年背影。
管城,这个硝烟之地,
在黎明前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无边无际的铺展。
远处的山头,寒风依旧尖啸。
陆迟伏在一处背风的山坡后,身体几乎与冰冷的泥地融为一体。
他微微侧头,身后不远处草垛里狼狈的同伴。
什长老狼和另外八名同样精悍的斥候。
老狼,是他们的头。
一个脸上带著狰狞刀疤的老兵。
早年便跟隨陆沉舟在石城里起兵。
先后刺探无数情报死里逃生。
此时的他。
正眯著眼,警惕地扫视著前方空旷的地带。
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腰间的短刀柄。
那是他多年在生死边缘养成的习惯。
“头儿!”
一个年轻些的斥候压低声音,带著一丝紧张。
“太静了。”
“安静得我骨头缝里都发毛。”
老狼没回头,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短促的冷哼。
“慌什么!”
“盯紧前面那片矮树林子,还有左翼那道土坎子。”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那林子后头,藏著东西,气味不对。”
多年来的斥候生涯。
老狼已经养成了一种野兽般的直觉。
“头!”
“情况不对!”
陆迟打量了一眼,远处的阴影里正闪缩著什么。
老狼掏出望远镜一看。
“结阵!”
咆哮瞬间炸响。
他猛地从泥地中弹起,动作快得惊人。
其余斥候反应亦是极快。
训练有素的翻身跃起,迅速向老狼靠拢。
一支鸣鏑带著悽厉无比的尖啸。
撕裂了平原的死寂。
呜——!
然而。
预想中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伏兵。
並未出现。
平原依旧空旷得令人心悸。
“西面!”
老狼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死死锁住西边相对平坦的地势。
那里只有几簇稀疏的枯草在风中摇晃。
“快!”
“趁他们合围之前,我们从北南的山林里钻。”
多年生死搏杀的经验告诉他。
这片死寂的平原下必然埋藏著致命的杀机。
而西边那片看似平静,毫无遮蔽的开阔地。
此刻竟成了唯一显得“安全”的方向。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陷阱。
留在这里,只会被无声无息地绞杀。
“分批撤!”
“陆迟,你跟著我!”
“到达地点,马上用对讲机匯报上去!”
老狼低吼一声,指挥著小队撤离。
陆迟只觉得心臟在胸腔里狂跳。
下意识紧握腰间的环首刀。
似乎冰冷的刀柄传来金属的质感,可以勉强压下心中那股强烈的不安。
他紧隨老狼,双腿发力,身体像离弦之箭般向北衝去。
其余斥候紧隨其后。
如同一支小小的黑色箭头,四散开来。
冰冷的空气被急促的呼吸搅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