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秦思齐算是彻底领教了京城媒婆们那的本事和精神。
下值时,秦思齐不再直接穿著官袍招摇过市,而是先在翰林院的廨房里换上一身半旧的青布直裰,混在散值的杂役人流中,从翰林院一个平日少人行走的侧门溜出去,再七拐八绕,专挑那些僻静的小巷子穿行,这才得以避开那些守株待兔般的媒婆,顺利回到小院。
这日,刚如同做贼般闪进小院后门,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负责开门的秦明慧便迎了上来。
低声音道:“思齐,你可算回来了。下午李尚书府上派人来传话,说让你下值后,过府一敘。”
秦思齐闻言,心中一动。自那日呈上运河策略的节略后,已过去近月,期间除了在朝会上远远望见过李尚书的身影,並未有更深入的交流。工部近来忙得脚不沾地,想必便是为了此事。如今突然相召,定有要事。
秦思齐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的余暉尚未完全褪去。摸了摸有些空瘪的肚子,略一沉吟,对秦明慧道:“告诉实诚,吃完饭我再过去。”
秦诚实正好从屋里出来,听到这话,有些担忧:“思齐,尚书大人召见,让你方便时过去,这…吃完饭再去,会不会太晚,显得怠慢?”
秦思齐摇摇头,苦笑道:“实诚,你是不知道。恩师忙起公务来,废寢忘食是常事。我若空著肚子过去,被他留在书房议事,谈到深夜,怕是连口热茶都难喝上。届时飢肠轆轆,哪还有精神应对?不如先填饱肚子,方是上策。”
秦诚实和秦明慧听了,都觉得有理。三人便匆匆用了晚饭,虽是粗茶淡饭,倒也吃得踏实。
饭后,秦思齐换了一身稍显整洁的常服,吩咐秦诚实和秦明慧看好家门,不必等他,便独自一人,趁著暮色,再次走向那座熟悉的尚书府。
来到李府,门房显然已得了吩咐,恭敬地引他入內,却並未直接带去书房,而是请他在厅稍候。
这一等,便是近一个时辰。秦思齐並不急躁,恩师此刻定然还在与工部的属官们商议要事。索性闭目养神,在脑海中又將运河策略的种种细节过了一遍。
直到快近亥时(晚上九点),才有管家过来,低声道:“秦大人,老爷请您书房敘话。”
秦思齐整理了一下衣冠,跟著管家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了李立恆的书房。
一进门,看到的是与月前相比,书房满是凌乱,尤其是正中地面上,摊开了一张巨大的《京杭运河及黄河水道堪舆图》,上面用不同顏色的硃砂、墨笔標註了密密麻麻的符號、注释。
而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桌上,更是堆满了厚厚一叠叠的草稿、文书,几乎將桌面完全覆盖。
李立恆正背对著门口,站在那张大地图前,负手而立,身形在烛光下显得有些疲惫,却又透著一股专注凝练的气势。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一个月不见,恩施眼角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但那双眼睛满是亢奋。
没有寒暄,直接指著地上的地图,开门见山,:“思齐,你来了。”
隨意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自己则踱步到书案后坐下,双手按在那一叠厚厚的草稿上:“经过这近一个月的反覆推演、核算、爭吵,大致的方略框架,以及初步的预算、工期估算,总算是有了个雏形。比你那二十多页的节略,可是厚了数十倍不止啊。”
语气中带著一种完成阶段性重任后的如释重负,但隨即眉头又紧紧锁起:“然而,纸上谈兵终觉浅。这其中的许多关键细节,尤其是你提出的南旺分水枢纽,戴村坝的选址与规制,水柜的具体位置与容量,乃至沿途闸坝的改造…光靠现有的图册和地方上报的水文记录,远远不够,风险太大!
必须派遣得力且懂行的人,亲赴实地,详细勘察、测量,与当地官民沟通,获取第一手资料,方能最终定案,確保工程可行。否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后果不堪设想!”
直接拋出了问题:“老夫欲组建一支精干的勘察队伍,前往山东、南直隶等地实地考察。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著手,方为稳妥?有何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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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正在秦思齐的预料之中。没有立刻回答关於勘察队伍的具体构成或路线问题,而是沉吟片刻,仔细斟酌的反问道:“恩师,学生有一事不明,想先请教恩师。”
“哦?何事?但说无妨。”李立恆有些意外。
秦思齐缓缓问道:“马上便是天宝三十年,陛下七十大寿。此乃普天同庆之盛典。不知…恩师您准备的贺寿礼物,可曾备妥?或是…已有眉目?”
这个问题问得极其突兀,与方才严肃的工程议题风马牛不相及。李立恆明显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隨即眉头微蹙,似乎有些不悦,觉得秦思齐在此时问这等琐事,有些不著调。
按下性子,沉声道:“思齐,此刻正在商议关乎国计民生的运河大计,你怎的忽然问起寿礼这等事?陛下的万寿节,礼部自有规制,各部院依例进呈贺表贡品便是。老夫届时自然也会备上一份循例的礼物,何须此时特意准备?”
秦思齐面对恩师略带责备的目光,並未退缩,反而微微一笑,笑容中带著一丝深意:“恩师明鑑,学生正是为了这运河大计,方才问及寿礼。恩师您想,陛下七十大寿,乃千古罕有之隆典。届时,四海昇平,万国来朝,陛下心中所期所喜者,为何?”
稍稍停顿,观察了一下李立恆的神色,见其目光微凝,似乎在思考,便继续道:“金银珠玉,奇珍异宝,宫中岂会或缺?歌功颂德,祥瑞吉兆,陛下这些年听得还少吗?
学生以为,陛下雄才大略,心中最喜、最念者,莫过於能奠定其万世不朽之功业,能解其心头多年之隱忧,能彰显其治下『丰享豫大』之盛世气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