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忍不住喝彩出声!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意境!將时空感、力量感、个人命运的渺小与自然伟力的无穷,写得淋漓尽致!
在场之人,无论识字不识字,都被这两句诗中蕴含的磅礴气势所震撼,一个个听得是如痴如醉。
陈锋的声调,在此时转为沉鬱顿挫,带著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悲凉。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浊酒杯。”
当最后一句吟罢,那股沉鬱顿挫、苍凉悲壮的意境,瞬间笼罩了整个关隘!
眾人仿佛看到了一个才华盖世、心怀天下的诗人,在暮年之时,被贬斥远方,独自登高,面对著萧瑟的秋景,回首自己顛沛流离、忧国忧民的一生,那种壮志未酬、穷困潦倒的悲愤与无奈,感同身受,令人不忍卒闻!
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守关的兵丁、往来的客商,还是船上的船夫,都被这首诗中那博大深沉的情感所感染。他们仿佛看到了一个才华横溢却命运多舛、漂泊万里、忧国伤时的孤独志士形象。
一时间,码头上竟鸦雀无声,只剩下江水奔流的咆哮。
钱守將虽然不通文墨,对诗中深意理解有限,但他也被这肃穆的气氛和周围人那压抑的惊嘆、敬佩的目光所震慑。他隱约觉得,这诗非同小可,作诗之人,恐怕也绝非等閒。
只是,他越听,越觉得这首诗有些耳熟。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来了!
他那个担任巴郡太守的姐夫刘伯安,也是个舞文弄墨的雅人。平日里,最喜欢在书房里吟诵两首诗,一首是《破阵子》,另一首,就是这《登高》!
姐夫曾不止一次地跟他说过,这两首诗,乃是当朝新科状元,有“北境狂生”之称的陈锋所作,是足以名传千古的绝唱!
姐夫还特意嘱咐过他,这位陈大人虽然被贬斥到了永安,但圣眷未衰,又是两位侯爷看重的人,將来必有重用。若他路过瞿塘关,务必要好生接待,切不可得罪!
陈锋……陈锋……
钱守將猛地低头,再次看向手中的官凭文书,上面“陈锋”两个字,如同烙铁般烫眼!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衝天灵盖,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一诗吟罢,全场寂静。
陈锋对著钱守將,再次拱了拱手,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苦笑:“將军,在下已是『潦倒新停浊酒杯』,囊中羞涩。这『通关税』……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钱守將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看著陈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结结巴巴地问道:“敢……敢问这位大人,可是……陈锋陈大人?即將上任永安的新县令?”
叶承在一旁不耐烦地说道:“你眼瞎了不成?文书上写得明明白白,还用问?”
“住口!钱將军言重了。將军秉公执法,何罪之有?”陈锋呵斥了叶承一句,隨即对钱守將笑道,“正是在下。”
得到了肯定的答覆,钱守將只觉得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完了!完了!自己竟然敲诈到这位爷的头上来了!若是今日之事传扬出去,被姐夫知道自己对陈锋如此刁难,定会让姐姐抽自己八百个鞭子不可!
钱守將此刻哪里还敢再提什么税款?他生怕自己再逼迫下去,会成为这位状元公笔下“刻薄小人”的千古笑柄。
他连忙换上一副諂媚的笑脸,一路小跑上前,亲自扶住陈锋的胳膊,热情得像是见到了亲爹。
“哎呀!误会!天大的误会啊!原来是陈大人当面!末將有眼不识泰山,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他反手就给了自己两个响亮的耳光。
“陈大人这等惊世之才,乃我大乾的文曲星!能路过我这小小的瞿塘关,是末將三生有幸!区区小关,岂敢阻拦大人的前路!”
他转头对著手下兵丁怒吼道:“都瞎了吗?!还不快给陈大人的队伍放行!所有税费,全免!”
他又转回头,对著陈锋点头哈腰:“陈大人,您千万別往心里去。您此去永安,若是在巴郡地界遇到任何难处,儘管派人来瞿塘关寻我钱某!別的不敢说,在这巴郡水路之上,我钱某人还是有几分薄面的!定当效犬马之劳!”
这前倨后恭的转变,看得叶承和一眾护卫目瞪口呆,隨即都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笑意。
陈锋对他的前倨后恭心知肚明,只是微微一笑,客气地拱手道:“钱將军客气了,今日多谢行方便,他日有缘再会。”
离开关卡后,叶承疑惑不解:“大哥,那守將咋回事?一听你这首诗他就像换了副嘴脸?”
“你啊!云娘收集的消息你是一点都没看啊!”陈锋无奈摇头。
“嘿嘿,这不是有大哥在吗?”叶承挠了挠头,“大哥你就別卖关子了,快说说是为啥啊!”
“那守將是巴郡太守的小舅子,而赵兄曾说已经写信告知过刘太守我们的事,让他在巴郡多关照我等……”陈锋看著叶承,笑道,“我这也是试试看,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若是他没记起来或是刘太守没有在意,我们当然还是得乖乖交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且也可以看看这刘太守为人如何。如此看来,这位刘大人倒是和景行所说差不多。”
叶承哪里想到还有这些门道,他还以为那首诗有什么神力呢!
当晚,陈锋一行人在瞿塘关下的“夔门驛”暂住。
驛站规模不大,但收拾得还算乾净整洁。奔波一日,眾人都早早歇下。
陈锋却没有立刻入睡。他独自一人坐在驛站院中的石凳上,面前摆著一壶浊酒,望著远处在月光下如同巨兽剪影般的夔门山影,心中思绪翻涌。
前路漫漫,永安县的局势,比他想像中还要复杂。从黑店的截杀,到这瞿塘关的刁难,无一不在说明,这巴郡的之行怕是不会轻鬆。
就在他思索之际,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大人在为何事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