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三號晚上，风里还带著秋老虎的热乎气儿，卷著车间里的机油味儿往广播室飘。

墙上的大喇叭一直滋滋啦啦响，感觉隨时都能散架。上夜班的工人正蹲在车间角落啃窝头，就听见广播员带著口音喊：“通知！衝压车间上夜班的，每人给一碗生米粥……”话刚说完，喇叭刺啦一声，后面的话听不清了。

秦淮茹刚把最后一批零件装好箱，听见广播总算鬆了口气。她连著替別人上了半个月班，膝盖都肿得老高，正想靠著工具机歇会儿，就发现周围工友都直勾勾盯著她，那眼神看得人发毛。隔壁工具机的老李头咂咂嘴，挤眉弄眼地说：“小秦啊，这夜班加餐听著咋这么有意思？”

“李师傅別开玩笑了，不就是碗粥嘛。”秦淮茹心里犯嘀咕，刚拿起搪瓷缸想喝水，广播又响了，这次清楚得很：“补充通知！衝压车间的张凡和秦淮茹，夜班加餐是『生米煮成熟饭』，赶紧来食堂领！”最后几个字故意拉得老长，在安静的车间里嗡嗡直响。

这下车间可炸了锅，笑声、口哨声混著冲床的动静，吵得秦淮茹脑袋嗡嗡的。她手一哆嗦，搪瓷缸“哐当”掉地上，水洒了一地，把她惨白的脸都映出来了。“生米煮成熟饭”这话像块烧红的铁，烫得她浑身僵硬，指甲死死抠著工具机边的铁锈，血都渗到指甲缝里了。

“这广播员会不会说话！”傻柱正好来送热水，一听这话，“咚”地把水桶往地上一放，“满嘴胡说八道！”可他的话马上被更大的鬨笑声盖过去了，几个年轻工人一边拍桌子一边起鬨：“生米熟饭香又香，车间里来把婚结……”

秦淮茹实在待不下去，捂著脸跌跌撞撞往外跑。夜风灌进她薄薄的工作服，后背汗湿的地方凉颼颼的。食堂门口围了好多人，见她过来都自动让开条道，那眼神跟刀子似的往她身上剜。广播室的灯还亮著，能听见广播员慌慌张张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是把『生米粥』听错了……”可这话听著，反倒像是越描越黑。

她没回车间，也没回家，顺著墙根往仓库后头跑。那儿堆著废钢材，平时压根没人来。刚跑到墙根底下，雨就“噼里啪啦”下起来了，雨点大得跟豆子似的，砸在铁皮屋顶上震得人耳朵疼。秦淮茹靠著冰凉的砖墙，眼泪再也忍不住，混著雨水往下淌。

“这下名声全完了……”她蹲在地上哭得直抽气，工作服膝盖上的补丁被雨水泡得发白。一想到院里贾张氏那张刻薄的脸，许大茂阴阳怪气的样子，还有车间里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她心里就跟刀绞似的。以后咋在厂里待？咋回四合院？等棒梗长大了，会不会被人戳脊梁骨？

“可算找到你了。”一把黑布伞突然遮在她头顶，伞骨上还往下滴水。张凡喘著粗气站在雨里，蓝工作服领口敞著，能看见锁骨上的汗珠子往下滚。他手里抓著件军大衣，见她冻得直发抖，赶紧往她身上披：“別冻著，先披上。”

秦淮茹没接，猛地抬头瞪著他，眼泪止不住地流：“是不是你故意的？你想毁了我？”她声音都哑了，满是绝望，“东旭才走没多久，你就……”

“真不是！”张凡蹲下来，雨水顺著头髮往下滴，在军大衣上晕开深色的印子，“广播员听错了，我已经让她重新道歉了。”他从兜里掏出块皱巴巴的手帕想给她擦脸，被她躲开了。

“道歉有啥用？”秦淮茹哭得更凶了，“全厂人都听见了！以后別人咋说我？咋说棒梗？我还咋做人！”她使劲捶自己肿得老高的膝盖，“早知道就不该来替班，不该……”

“別这么说。”张凡一把抓住她冰凉发抖的手，雨越下越大，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雷声，闪电照亮了他的侧脸，“要是名声坏了，算在我头上，我扛著。”

秦淮茹一下愣住，哭声也停了。雨水顺著张凡的眉毛往下淌，他的眼神亮得嚇人，说得特別认真：“別人爱咋说咋说，咱们自己行得正坐得端。要是你不想在车间干了，我去找厂长给你调岗位；院里要是有人说閒话，我去堵他们的嘴。总之……”他声音放低，“我肯定不会让你一个人受委屈。”

周围的雨声好像突然变小了，秦淮茹能清楚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她看著张凡被雨水打湿的睫毛，还有他手腕上帮自己抬模具留下的伤疤，这阵子他默默照顾自己、笨手笨脚关心自己、关键时刻帮忙的事儿，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可是……”她刚开口，就被张凡打断了：“別可是了，你就安心上班，剩下的事儿交给我。”他把自己的工作服脱下来，仔细给她裹上，“雨下大了，我送你回家。”

两人並排走在雨里，黑布伞一个劲儿往她那边歪，张凡大半个肩膀都被雨浇透了。仓库后面的小路坑坑洼洼，他走在外侧，还时不时提醒她：“小心脚下。”闪电划过天空的时候，秦淮茹看见他后背的衣服全湿透了，可走路还是稳稳噹噹，看著特別让人踏实。

快到厂门口，广播又响了，这次是厂长严肃的声音：“全体职工注意！因为广播员弄错了，造成不好的影响，现在要批评！张凡和秦淮茹工作认真，值得表扬……”声音穿过雨幕传来，听著特別让人安心。

秦淮茹脚步慢了下来，心里热乎乎的。张凡扭头看她，笑了笑说：“听见没？没事儿了。”雨水顺著他的下巴往下滴，“明天来上班別瞎想，有我呢。”

这话就像颗定心丸，让秦淮茹乱糟糟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小得只有他俩能听见。雨还淅淅沥沥地下著，伞底下安安静静，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她偷偷往他身边靠了靠，肩膀偶尔碰到一起，弄得她脸颊发烫。

到了四合院门口，雨小多了。张凡把伞塞给她：“拿著，別淋著。”他看了眼院里黑黢黢的窗户，“要是家里有啥难处，就敲我窗户。”

秦淮茹攥著还带著他体温的伞柄，点了点头。看著他转身走进雨里的背影，还有他后背湿漉漉反光的工作服，突然觉得那句“生米煮成熟饭”的閒话，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起码在这场又乱又急的雨夜里，有人愿意护著她。

回到屋里，棒梗睡得正香，小脸还带著笑。秦淮茹坐在炕沿上，闻著军大衣上的机油味儿，心里啥滋味都有。窗外的雨渐渐停了，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洒下一片片光影。她知道，从今晚开始，有些事儿不一样了。藏在心里的那些小感觉，就像雨后的小笋，不知不觉地冒了出来。

她把军大衣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最显眼的地方。明天去车间，肯定还会有人说閒话，可她不像刚才那么害怕了。因为她知道，有个人会一直站在她身边，挡住那些伤人的眼神和难听的话。这种有人撑腰的感觉，让她在黑夜里，头一回觉得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