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天启般的卓见!
池塘的水面映着稀疏的星月和远处高楼的霓虹倒影,波光细碎,偶有锦鲤跃出水面,发出“噗啦”一声轻响,更显庭院之幽深。
许成军在床上翻来覆去。
他索性起身,披了件外套,轻轻推开房门,走入清冷的夜空气中。
庭院深处的六角亭子孤零零地立在水边,一盏石灯笼正好照亮了亭内一角。
许成军信步走去,却见一点猩红在亭内明灭不定,烟雾缭绕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佝偻着坐在那里。
嘿,杜鹏成~
他脚下已经散落了好几个烟头,手里夹着的那支又快燃尽。
许成军脚步一顿,本想悄无声息地退开,免得彼此尴尬。
但看着那在夜色中更显苍老和沉重的背影,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有些人可能不是道友,但一定是战友。
听到脚步声,杜鹏成猛地抬起头,见是许成军,脸色瞬间有些难看,夹着烟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昨天的冲突言犹在耳,此刻狭路相逢,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许成军没说话,默默在他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亭子里只有夜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和杜鹏成粗重的呼吸声。
沉默半晌。
最终还是许成军先开了口,声音平静:“杜老师,给我也来一根?”
杜鹏成微微一愣,没抬头,闷声从中山装的上衣口袋里摸出烟盒,递了过去。许成军接过,借着石灯笼的光看了一眼,是“大前门”。他熟练地抽出一支,就着杜鹏成递过来的火柴点上,吸了一口,辛辣的烟气涌入肺腑,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
前世就靠这玩意活着了~
今生还没怎么被熏陶,一口被这辛辣的味冲了头。
“咳咳!”
杜鹏成哂笑:“抽不了别浪费~”
“抽的了。”
在他诧异的目光下,许成军还吐了个眼圈。
“因为下午那事?”
杜鹏成依旧没抬眼皮,从喉咙深处沉闷地“嗯”了一声。
“其实很正常,现在……”
“正常个屁!”
杜鹏成猛地抬起头,眼睛在昏暗中灼灼发亮,像是压抑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喷发口,“你知道那旗子代表着啥么?!你知道它上面沾了多少血吗?!”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代表死去的三千五百万同胞!三千五百万!!”
“知道啊,”许成军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确认,“军国主义……法西斯……抗日……南京、重庆、华北……累累白骨,我们都记得。”
“是啊……是啊……”
杜鹏成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重复着这两个字,肩膀垮了下去,那愤怒的火焰烧过之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悲凉和无力。
他猛吸了一口烟,烟雾将他布满皱纹的脸笼罩得有些模糊。
许成军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笑了,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近乎残忍的直率:“这么大岁数了,这点事就受不了了?”
“你特么能聊就聊,聊不了给老子滚!”杜鹏成被他的态度激得火气又上来了,没好气地骂道。
“哈哈哈哈哈……”许成军却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庭院里显得有些突兀。
杜鹏成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更是恼火。
笑罢,许成军侧过头,看着杜鹏成:“杜老师,你不太喜欢我?”
“你漂亮娘们?你哪点值得我喜欢?”杜鹏成哼了一声,语气硬邦邦的。
“你得喜欢,必须喜欢,”
许成军说得理所当然,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就像你现在不喜欢下午那一幕一样。还按照过去那套东西,得到的结果还和现在一样。得变啊,杜老师,都得变。观念要变,文学要变、经济体制要变……不变得更强,今天你看到的就不仅仅是游行,可能是真正的炮舰。”
他说完,迈步就走出了亭子,将杜鹏成和他周身缭绕的烟雾留在身后。
刚走出几步,身后传来杜鹏成有些沙哑,却明显缓和甚至带着一丝复杂意味的声音:“回头……我和刘芯武说说,安排你俩坐坐。你们都是……最有潜力的年轻人。”
许成军脚步未停,只是抬起手,在空中随意地摆了摆,算是回应。
杜鹏成看着他那洒脱又带着点桀骜的背影,狠狠吸了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摁灭在石柱上,低声啐了一句:“呸,臭屁玩意!”
但那语气里,先前那种针锋相对的敌意,已然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说中心事后的复杂,以及一种基于共同底线而产生的、微妙的认同。
观念再不一样,但面对那面旗帜时涌起的屈辱与愤怒,本质是相通的。
许成军叼着烟,沿着池塘边的小径漫无目的地走着。
夜风带着池水的湿气和植物的清气,吹散了少许胸中的闷气。走到一处假山旁,他看到一个身影蜷缩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
是宋梁溪。
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丝绸衬衫,下身是条及膝的裙子,抱着双腿坐在那里,下巴搁在膝盖上,怔怔地望着天边那轮被都市光华衬得有些黯淡的月亮。晚风清凉,吹得她发丝微乱,几缕贴在白皙的脸颊边,更添几分楚楚。月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脖颈和裸露在外的脚踝,那脚踝线条优美,白皙得仿佛泛着莹光,在夜色中透着一股易碎的、我见犹怜的美感,与白天那个明媚张扬的她判若两人。
许成军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披在她肩上。
“别着凉。”
宋梁溪似乎被惊动,身体微颤,转过头来看是他,眼中闪过一丝意外,轻轻“嗯”了一声,拉紧了带着他体温的外套。
许成军没说话,在她旁边的石头上坐下,继续抽着那支快要燃尽的烟。青白色的烟雾在微风中飘散,偶尔拂过宋梁溪的脸庞,熏得她微微眯起了那双妩媚的眼睛,却没有躲开。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一个望着月亮出神,一个看着烟雾消散。远处,新大谷饭店的主楼依然有不少窗户亮着灯,像一只只无法合拢的眼睛。
这一刻,睡不着的,肯定不止他们几个。
——
第二天清晨,餐厅里弥漫着咖啡与烤面包的香气。
代表团成员们三三两两地坐着,低声交谈,气氛比昨日轻松些许。
艾邬起得早,正小口啜饮着橙汁,目光习惯性地扫过餐厅门口。就在这时,他惊讶地看见杜鹏成—竟径直朝着许成军独自坐着的角落走去。
艾邬心下诧异,暗自咂舌,生怕这老伙计又去寻衅,便也放下杯子,不动声色地跟了过去,准备必要时打个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