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大人说今晚让我先回家,”少年骑士挠了挠头,有些彆扭地笑了笑,“说母亲怕是等了好几天了。”
海丽本想训他两句,话到嘴边,却还是收了回去,只是问:“你见到小少爷了吗?”
韦尔点点头:“嗯—还睁不开眼,不过很有精神。””
他顿了顿,又低声说:“我会护著他的。”
这话说得太自然,像是一句承诺,也像是一句誓言。
海丽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柔和了些:“小屁孩在领主大人身边学到责任感了。”
少年没说话,只是咳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披著风雪,朝著家走去。
而在北境的另一端,霜龙领郊外,寒风正刮过断瓦残垣。
与赤潮城的烈潮广场相比,这里没有欢呼,也没有祝福。
只有几名裹著破布的百姓低头走过泥泞雪道。
他们肩挑著乾草、枯木与几口菜根,那是今天所有的收穫。
整个村落没有几户人家升起炊烟,只有锅炉旁簇拥著几道瘦削的身影。
他们围著那口炉子,神情木然,锅中汤水翻著热气,却稀得如泥水,偶尔浮出几根不知名的黑色草根在汤里打转。
一位少年缩著脖子,剧烈咳嗽,咳得脸颊泛青。
他的母亲把自己的碗端起来,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把汤倒进儿子的碗里。
没有怨言,也没有抱怨。
他们已经学会了如何安静地挨饿,一辆马车顛簸著驶过结冰的泥路,车轮在雪泥中卷出一道道泥痕。
卡米尔坐在內厢,手中裹著一层貂皮,但脸色並不温暖。
他掀起窗帘一角,望向窗外那些站在寒风中目光空洞的百姓,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看来这边是指望不上了。”卡米尔喃喃,十分的失望。
此刻他的心底却浮现出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他倒不是怜悯,而是一种近乎讽刺的对比感。
他忽然想起十几天前赤潮城的烈潮广场,他站在封爵仪式的台上,而万民高呼“领主大人万岁”,火光照彻天际,欢呼匯成山呼海啸。
而眼前这些人,只是活著而已,根本没有力气说话,更別说欢呼了。
卡米尔缓缓收回视线,靠回软垫。
哪怕他再害怕路易斯,也不得不承认,在治理百姓这一点上,阿斯塔与路易斯根本不是同一个等级。
过了一段时间嗯马车缓缓停下,眼前是所谓的“临时政厅”。
两座老旧官舍被粗暴拼接,外墙新刷的灰漆还未乾透,气味混著冷风飘散开来。
门前竖著三面旗帜,最中间一面绘有淡金色龙纹,略显褪色。
“至少—做出排场了。”卡米尔掀起车帘,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门廊下站著一人。
灰披风系得笔挺,头髮整洁,靴子擦得鋰亮。
那是六皇子,阿斯塔。
明明站在风雪之中,却如在宫廷中般仪態端正。
他向前踏出一步,露出恰到好处的笑意:“卡米尔大人远道而来,代表的是帝都的意志,也是北境重建的希望,我怎能不亲自迎接?”
说罢,主动伸出右手。
卡米尔微愣了一会,立刻回以微笑,伸手相握:“皇子殿下太客气了,我只是奉命行事。”
他当然清楚这场“亲迎”的真实意图。
皇子殿下这是拉拢自己。
在来年的“北境重建事务会议”召开前,急需从帝都那边爭取舆论与资源的支持。
而自己作为监察特使,正是最合適的媒介。
“但给我看这些东西,是以为我真是个不识货的傻子吗?”他这样想著卡米尔面上仍是恭敬客气,笑著隨著阿斯塔往政厅中走去。
夜幕彻底笼罩了霜龙议政厅。
厅內却张灯结彩,火光与香料交织成温暖的幻影。
龙纹旗帜垂掛在高处,两侧列坐著衣著华贵的贵族与从属骑士。
大多数是阿斯塔的附庸贵族,还有几位显然是从周边领地特地赶来凑场的。
卡米尔环顾四周,不动声色地坐上主座之右。
木製长桌已被擦得发亮,银制餐具齐整排列,烛火在银盘上跳。
桌上菜餚精致,蜜渍鹿肉、野蘑菇燉汤、掺著雪的冻苹果酒,还有一大盘厚实的魔兽肉,显然不是普通人能吃到的东西。
阿斯塔殿下亲自主持,亲自举杯:“今日霜雪再重,也挡不住卡米尔大人的到来。为这份北境的信任与重建之愿,乾杯。”
他没有多言,而是將杯中酒一饮而尽。
卡米尔淡淡一笑,举杯还礼。
这场宴会从菜色到座位,从香料到仪態,全是表態,向他这个监察特使展示皇子的好意与能力。
“不愧是皇子殿下。只是终究太勉强了。”
他並未否认这一场宴席的用心,也看得出这是阿斯塔能动用的一切,但也仅仅如此。
席间二人言辞得体,谈及北境重建、帝都政策与旧贵族的整合问题,气氛始终维持在礼貌与虚偽之间的平衡。
阿斯塔举止温雅,贵族风度无可挑剔。
但卡米尔心知这份从容,毫无力量。
夜宴结束,卡米尔由侍从送回了布置好的贵宾住处。
刚推开门,一抹红色引入眼帘,一只纹饰精致的礼盒安静地摆放在火炉前的桌子上,像是刚被送入不久。
他脚步一顿,眼神微不可察地闪了闪。
“哦——-倒是懂事。”他轻笑了一声,却没立刻上前。
因为脑海深处不由自主地闪过那个点心盒打开的瞬间,血红的人头浮现在眼前。
手心忽然微微发冷,他嘆了口气,强迫自己走近,缓缓揭开盒盖。
好在没有血腥气。
是几颗晶莹剔透的宝石,还有一条纯金的手炼,外加一封没有署名的信笺:“献予帝国的贵客卡米尔低笑出声:“倒真是够聪明。”
他闭上盒盖,坐回椅子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著扶手。
卡米尔已经看穿了这一切的本质,想要在北境活下去,只能毫无保留地听命於路易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