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老了啊!”
汉帝,自言自语。
他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悠长的嘆息。
深夜时分,刘德四人风尘僕僕,疲惫不堪进入军营。
“王欣?”
刘德吃了一温酒,总算是缓了过来。
听到刘进的询问,他愣了一下。
“让我想想,我好像知道此人。”
霍禹突然开口,道:“王欣之前为渔阳太守,太始三年入京,次年拜右扶风———.”
“对,我想起来了,他还有个兄长,是云中名士王孺。”
刘德一拍巴掌,露出了恍然之色。
他笑道:“王孺当年在长安时,为燕王门客,曾求教於大人,但被大人拒绝。”
“所以,王欣是燕王的人?”
刘进追问了一句。
刘德几人,都露出然表情。
刘德想了想,懦懦道:“有可能。”
杜延年则沉声道:“渔阳为燕国所辖,而王欣的兄长又在燕王帐下效力,不是不可能。”
说完,他看向了刘进。
“主公,到底是什么情况?”
刘进却没有回答,而是坐在榻上,沉思不语。
倒是傅介子一旁开口,轻声把日间发生的事情,与四人讲述了一遍。
四人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没道理啊,燕王要袭击贰师將军?”
陈毋疾有点想不明白。
“与他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
刘德突然道:“没有好处,就是最大的好处。”
“什么意思?”
哪怕是聪慧如霍禹,也糊涂了。
杜延年轻声道:“霍郎难道不觉得,最近长安有些过於平静吗?”
“不好吗?”
“呵呵,换做往常,是好事;但放在现在,却非好事。”
“此话怎讲?”
陈毋疾问道。
杜延年道:“太子近来,在朝堂上的態度越来越强硬。昔日已经成一团散沙般的卫候一脉,隱隱有向太子聚拢的现象。而素来强硬的江充,最近却非常安静。右丞相刘屈麓刚来长安时,何等囂张。近来也很安静-----这绝非是好现象·—·
或者说,对於燕王而言,不是好事。”
“好了,都別说了。”
刘进睁开眼,沉声道。
“诸君一路风尘,想必都辛苦了,先去歇息,明日再议。”
“喏!”
眾人虽然不明白刘进的意思,也都起身领命。
却是很辛苦。
特別是冯奉世,一来一回,早就疲惫不堪。
刘进站起身,拿起桌上的简书,用力拍了三下桌子,而后转身,背著手走出了军帐。
他绕过中军大帐离开。
因为,他的军帐,在大帐的后方。
回到军帐,他脱下了身上厚厚的衣物。
军帐里的温度不低,温暖如春。
他倒在榻上,用脚敲在脚蹬上————
燕王旦的野心,从未掩饰过,
他虽远在燕国,但是对长安的关切,却从未停止。
时不时会派人来长安请安,时不时会派人来,与王侯公卿贵族走动,增加友谊。
他对太子刘据的不屑,更没有过掩饰。
早几年,他曾多次在祭祖大典上挑刘据。
而汉帝则態度模糊,並未对刘旦加以阻止,只是在祭祖大典过后,就让他返回右北平。
这一次,他有些气势汹汹啊!
袭击贰师將军?
把长安平静的池水搅浑?
他不需要杀死李广利,只需要让李广利感到疼。
长安城里,若李广利死了,谁是受益人?
答案只有一个,刘据。
没有了李广利支持的昌邑王刘,不足为惧。
好吧,就算还有刘屈。
但中山王一脉和刘的羈绊,是李广利。
毕竟,李广利和刘屈是亲家。
但如果没有了李广利,刘对中山王一脉,毫无吸引力。
也就是说,如果李广利死於袭击,刘据就会失去一个对手,好处可说是显而易见。
但,李广利会死吗?
如果李广利死了,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汉帝绝不会罢休。
更不会如上次刘进被袭击之后,不了了之。
刘据,会倒霉。
但刘旦暴露的可能性,也很大。
不如让李广利活著,挑起长安再次动盪,让李广利和刘据不死不休。
到时候,江充绝不会袖手旁观。
在刘据刘进父子的压迫下,绣衣的空间越来越小,权柄也在日益消减。
江充不会坐以待毙,如果李广利和太子衝突起来,那廝一定会找机会,
推波助澜。
到时候,刘旦便可以有机会,浑水摸鱼。
想到这里,刘进呼的坐了起来。
就在这时,军帐外传来了脚步声。
“主公,可曾歇息?”
“进来吧。”
帐帘一挑,就见刘德、杜延年和傅介子三人,鱼贯而入。
“这么晚怎么来了?”
“嘿嘿,刚才殿下敲桌,又负手而走,岂不是告诉我们,要我们来这里议事?”
杜延年笑嘻嘻说道。
“坐吧。”
刘进示意三人坐下。
他起身走出军帐,確认四周无人,这才重又返回。
“我刚才想了很久,有一些猜想。
但这种事,毕竟不是什么好事,不好被太多人知道。”
他停顿了一下,从桌案上拿起一斛水,喝了两口。
那水,早已冰凉。
入腹之后,並不好受。
但是,却让刘进的头脑,变得格外清醒。
他把他刚才的猜想,与眾人说了一遍。
“三郎那边,尚未有消息过来,所以我也不敢保证,我猜测的一定正確。但如果是正確的,那我觉得,他们不是想要贰师將军死,而是希望贰师將军回到长安,挑起衝突,令局势混乱。
谁都知道,贰师將军若死於袭击,得益最大的,便是大人。
右扶风王欣如果是燕王的人,那五百铁骑便可以在王欣的配合之下,偷梁换柱。
铁骑袭击得手,最大可能便是往大散关方向撤退。
如果大散关的守將,也是燕王的人,就会掩护那些铁骑出关,消失在漠北之地。
到时候,大人有口难言。“
刘进说到这里,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
“我需要一个决断,救不救贰师將军?”
“怎么救?”
杜延年突然开口道:“如果寿家庄的五百铁骑,是主公所说的无面人。
单凭主公手里这虎豹营骑,能够取胜吗?那无面人,可都是征战疆场的悍將-—----我不是说虎豹营骑不够强。而是虎豹营骑刚有雏形,对付那些悍將,
怕是胜算极少。
就算是贏了,主公也损失惨重。
我听说,主公为了这支虎豹营骑投入了无数心血。若是输了,可就是血本无归。”
傅介子道:“难不成怕了,就不作为吗?”
“不是不作为,而是——“”
杜延年苦笑摇了摇头。
“贰师將军何时返回?”
“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司隶校尉虽然监察七郡,但虎豹营骑,同样被无数人所关注。
你只要敢行动,便会惊动燕王。
主公要不要调动虎符?
调动了虎符,会不会惊动陛下?
惊动了陛下,该如何解释?
说燕王欲对贰师將军不利,证据在哪里?”
刘德连连点头,对杜延年的话,颇为赞同。
他沉声道:“这里是长安,天下首善之地,怎能妄动兵戈?哪怕虎豹营骑是平舆候的部曲,哪怕平舆候是陛下宠爱。可一旦牵扯到兵马移动,都会变成大事。“
“好麻烦啊!”
傅介子忍不住抱著头,大声喊叫起来。
刘进也没生气,只呵呵笑了两声。
对於傅介子这种动不动就神经质的行为,刘进已经习以为常。
但是对於第一次见到傅介子的刘德和杜延年而言,总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古怪。
主公(平舆候)有点太放纵这傢伙了吧!
“路叔,幼公,你们怎么看?”
“很麻烦。”
杜延年道:“虎豹营骑在京兆行动,还可以以操演的藉口。但若是出了京兆,不管是冯翊还是扶风,都需要呈报朝廷。但如我刚才所言,只要呈报,就会惊动对方。”
“打草惊蛇?”
“对!”
杜延年抚掌笑道:“主公形容的很贴切。
“那如果我率部前往蓝田,袭击寿氏田庄呢?”
刘进,突然问道。
“袭击寿氏田庄?”
刘德和杜延年面面相。
傅介子大笑道:“妙啊,绝妙!”
他看著刘进,激动说道:“袭击寿氏田庄,属於是在京兆之地活动,无需提前报备。就算朝廷责问,也可以用操演的藉口搪塞过去。嗯,这的確是最佳选择。”
杜延年轻轻点头。
“无面人披甲上马,与之正面交锋的话,损失会很大。
但如果是寿氏田庄,他们总不可能休息的时候,也披甲在马上休息-—“
这样一来,他们的战力至少折损一半。只要虎豹营骑的战力足够强大,便能大获全胜。”
傅介子接著道:“最重要的是,这对於虎豹营骑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实战机会。
若能灭掉那久经疆场的无面人,对虎豹营骑是一个考验,也是一个机遇。”
他笑著说道:“虎豹营骑若一直驻守奉明,怕是很难有这种真刀真枪拼杀的机会。”
刘进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他看了看傅介子,又看了看杜延年。
没等他开口,刘德却道:“可万一失败呢?
万一取胜,却没有证据呢?
到时候朝堂上,一定会弹劾平舆候。便是陛下宠爱平舆候,也终究是一桩麻烦。”
刘进倒吸一口凉气。
这帮傢伙,思路太敏捷了!
他伸手在桌案上敲了两下,把三人的注意力给拉回来。
“我其实没想太多。”
“啊?”
“主要是,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来谋划,更不可能在这里一直等著贰师將军的消息。
最迟后日,我必须要回长安。
如果再不回去,陛下不找我麻烦,家母也会不耐烦。
再者,等寿氏田庄有行动,很被动。
我总不能日日夜夜盯著那边,难免会有疏漏。我是想,既然我们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计划,那边乾脆一点。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如果他们真有谋划,那必然会找到证据-—----不过介子说的也没错,这確是虎豹营骑的一个好机会。”
“若我们猜错了呢?”
刘德沉声道:“若我们没有找到证据呢?”
刘进闻听,顿时笑了起来。
他摇了摇头,沉声道:“若我们猜错了,一切罪责皆归於我一身。
大不了被祖父责骂,被大人责打。
至於朝堂里的弹劾—-----呵呵,自我入京兆狱以来,我遇到的弹劾还少了不成?
只要我不在乎,他们的弹劾就奈何不得我。
收了我的兵权,罢了我的司隶校尉!了不起,在除了我平舆候的爵位,
还能怎样?”
“呢—..”
刘德想了想,便无语了!
如果刘进真的是什么都不在乎,那他所担心的一切问题,便都不再是问题。
这样子的话——···
袭击寿家田庄,倒是目前最佳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