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赞同石德等人的话的。
一旦开启战端,对於国力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开放专卖权,允许地方便宜行事··
其实是文景二帝时期的主旋律。
当时可以,但放现在—————
刘据想起了刘进说过的话。
石德等人想要以王道治理天下,恢復上古时期那种圣人之治。
想法是好的,但他们把握不住。
苟日新,日日新,有日新!
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
上古时期人们思想单纯,可以行圣人无为之治。
可是伴隨著物资越来越丰富,也打开了人类欲望的阀门。他们的想法也在每一天都发生著变化,谁又能准確把握?欲望这玩意,很难控制。圣人可以,石德他们就可以吗?
这是刘进当日与史良娣的言语。
后来,传入刘据耳中。
当时刘据感觉很不高兴,甚至因为此,拒绝和刘进见面。
但在那之后,他认真想了一下刘进的这些话。
石德少傅他们,便真的都是一心为我这个太子谋划吗?
刘据,也有些拿捏不住。
“良娣可安歇了?”
刘据唤来了內侍询问。
“良娣午后出宫了。”
“去了何处?”
“说是去平舆候府。”
“怎么又去平舆候府,而且还夜不归宿?”
“奴婢听说,李姑娘有身孕了,而皇长孙最近又操持公务,忙的整日都不著家。良娣很生气,所以就带著人前往平舆候府。但太子不在家,所以便与皇后说了。”
“李姝有身孕了?”
刘据闻听,也吃了一惊。
“什么时候的事情?”
“也就是三天前—..”“
“为什么不与孤知晓?”
“非是不与太子知晓,而是太子那日在朝会后便去了博望苑,良娣派人过去通知,可是太子並未理会。”
“孤不造啊!”
刘据,有点懵了。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走出寢宫。
“让张贺来见我。”
“喏!”
虽然已经很晚了,但宫人却不敢反对。
很快的,张贺匆匆赶来。
他衣装不整,估摸著是被人从睡梦中喊了起来。
“臣,参见太子。”
“张贺,博望苑这几天,谁人宿卫?”
史良娣派人告知他,却被人拦下。
那只能是博望苑的宿卫所为。
张贺愣了一下,想了想,沉声道:“这个月都是景建宿卫博望苑。”
景建!
石德所荐。
景建肯定是不敢擅作主张,那就只有可能是石德的命令。
石德为少傅,乃太子之师。
刘据对他那些人,又十分尊重,所以—·
“他怎敢如此?”
刘据突然冒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竟然敢囚禁我?
没错,在刘据看来,这件事如果是石德等人的命令,那他们就是在囚禁他。
当然,他们囚禁刘据,是为了给刘据洗脑,让刘据赞同他们的观点,
可他们今天敢为了观点囚禁他。
明天就敢为了利益,架空他····
这些人,未免太大胆了吧!
刘据越想越怕,越想就越心惊肉跳。
“张贺,传制!”
“喏!”
秦汉时期,皇帝的旨意叫做詔,太子的命令称作制。
汉帝的圣旨,那叫制詔。
而太子的书名文字,会叫做制令。
“革景建卫率之职,逐出长乐宫,永不復用。制令李禹为太子宫尉,无且为博望尉。非我制令,任何人不得差遣。自即日起,看守太子宫、博望苑,切勿懈怠。”
太子宫是可以任免宫尉的。
只是之前有卫率,所以宫尉名存实亡。
张贺把刘据的意思牢记在心里。
可是提到无且的时候,他却愣了一下。
“太子,无且不是要入虎豹营骑吗?”
“他知兵吗?”
“呢!”
“明日我便与陛下奏疏,留无且於太子宫,所出空缺,便让进自行决断即可。”
“喏!”
原本派无且过去,是为了插手虎豹营骑。
但现在—·
刘据突然觉得无所谓了。
我真有麻烦的时候,进一定会帮我。
难不成,我不信他,却要去相信那些意图囚禁我的人吗?
“张贺,你知道吗?进有孩子了。』
“阿?”
“李姝的!”
刘据想到这里,突然感觉有些报然。
想当初,他还想著把李姝收入房中。
结果——.—·
不过这辈分,可就乱了。
他和李禹是从小的玩伴,以兄弟相称。
所以和李姝,算是兄妹。
现在李姝从了刘进.··.
那李禹,便矮了一辈?
所以,他要唤我一声『姻翁』?
“噗!”
刘据想到这里,竟然笑出声来。
姻翁,大概意思就是叔叔。
一想到李禹以后只能唤他姻翁,刘据这心里面,就美滋滋。
至於李姝·—·
还能怎样!
她要是没有怀孕还好。
现在怀孕了,那就算是他刘据的儿媳。
嗯,当初確实挺看重李姝。
但更多的,刘据是想要用李姝,分割史良娣在太子宫中的权柄。
现在,人家成了婆媳。
刘据原本並不是很强烈的想法,也就隨风而逝他要真是特別喜欢李姝的话,当初就不可能那么轻易的,放李姝隨同刘进一起离开太子宫。
张贺的道喜,刘据没有听进去。
倒是大殿外传来通稟,內謁者令郭求见。
这都已经子时了!
半夜了啊—·
刘进有点不太明白,郭这时候来做什么。
不过,他也知道,苏文死后,郭就成了汉帝身边的第一心腹。
曾深受苏文迫害的刘据,不想去得罪郭,於是忙领著张贺迎了出来。
“郭翁,这么晚何故前来?”
“太子,非是老臣要来打搅,实陛下有旨,命太子立刻入未央宫。陛下和皇后,都在宫中等候呢。“
“这么晚—”
刘据,嚇了一跳。
最近好像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吧。
他细想了一下,便对郭道:“我现在就去。“
“好!”
“张贺。”
“喏。
“把我的制令立刻发出,即刻起,命李禹接掌太子宫。“
“喏!”
郭疑惑看了刘据一眼,但並未多嘴。
他意识到,太子宫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太子宫,位於长乐宫。
椒房殿,坐落在未央宫。
两宫一东一西,中间隔著章台街和丞相府。
好在,两宫之间有一条復道相同,所以往来还算方便。
刘据跟在郭身后,小心翼翼打探汉帝找他的意图。
但郭总是笑嘻嘻的,顾左右而言他。
试探了几次,刘据便不再说话了。
虽然不清楚汉帝找他有什么事情,但有一天是可以確定的,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否则,卫子夫便不会陪同。
椒房殿里,灯火通明。
三十六盏仙鹤宫灯,火苗很大,把屋內照的格外通透,更温暖如春。
刘据小心翼翼走进来。
屋里,除了汉帝和卫子夫之外,还站立一名女官。
不到三十,颇有姿色。
刘据认得对方,那是卫子夫身边的长御,名叫倚华。
她,是卫子夫的心腹。
也是卫子夫从小就收养在身边的义女。
別看她外表娇弱,確是个精通剑术,擅长骑射的女官,更是卫子夫的保鏢···
卫子夫特赐她宫中佩剑行走。
就连汉帝,都没有阻拦。
“据,拜见大人、母亲。深夜相召,不知有何吩咐?“
卫子夫脸上带著笑容。
倚华则目不旁视。
至於汉帝,看不出喜怒。
但凭藉卫子夫的表情来看,应该不是坏事。
汉帝招手,让刘据上前。
他从桌上拿起了一份简书,递给刘据。
“这是—..”
“自己看。”
刘据有点不知所措,於是就著仙鹤宫灯的光亮,一个字一个字看完了简书的內容。
“看懂了吗?”
卫子夫问道。
刘据挠挠头,有点糊涂。
简书上,写的是刘进午后,强闯江府的经过。
汉帝嘆了口气,扭头对卫子夫道:“朕说过,朽木不可雕也。“
“进,为你出了口恶气。』
“啊?”
“你以为我与你父亲不知道,当初江充逼你杀杨环之事,让你心存怨恨至今吗?”
“孩儿——”
刘据嚇了一跳,忙躬身想要辩解。
呢!
好像,也没啥可以辩解。
我是心怀怨恨嘛!
“朕知你怨恨,你母亲知你怨恨,你良娣知你怨恨,你崽,也知你心怀怨恨。”
刘据,低下了头。
“连朕也没想到,进会在上任第一天,就有如此大的动作。更没有想到,他居然真的跑到了江充的府上,狠狠为你出了这口恶气-—----你別说话。
进与江充之间,没有什么矛盾。之前在孔雀天他和江充相遇,朕就知道,他会找江充麻烦。”
刘据依旧低著头,一言不发。
“其实,朕更想看到你行动。朕一直等著,你登门去打江充的脸。
杨环一事,你的確是有错在先。可人非圣人,孰能无过?你是朕在你七岁时就册立下来的太子。可你看看你自己,被册立三十载,获得连一只鶉都不如。”
刘据,抬起了头。
“当初,朕要用兵,你出面阻止。
朕很不高兴,但是却未有废立之心。你母亲找到我,说让我废你太子之位,我狠狠斥责了她。你是朕的崽,是朕看著长大的太子。朕不想你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朕也能容忍你,与朕的意见不合,甚至容忍你和朕爭吵—————可朕不能容你,和朕不是一条心。”
“孩儿,绝无异心。”
“可你———”
汉帝没有再说下去。
卫子夫却道:“进要做父亲了,你可知道?”
“孩儿刚知道。”
“可是良娣在两天前,便通知了你。”
“孩儿..”
“你是太子,要有自己的主意,怎可以被人拿捏?”
“孩儿,该死!”
汉帝骂道:“你確实该死。』
“孩儿.—·
“进尚知维护你的顏面,可你自己,却能被人欺瞒如斯?
仁安啊仁安,朕当初为你赐字仁安,是想你心怀仁慈,却非是让你做一个老好人。
你为太子,生在帝王家,日后要继承朕的位子。
你可以行仁道,如你曾祖一般,无为而治;
也可以行霸道,如你祖父那样,便七王之乱,兵临城下,不改初衷。
你可以仁慈,但也需有杀戈之心。
你坐在这个位子上,就要清楚,什么叫做受命於天。天家不可辱,你为太子,更应如此。
进就知道这个道理。
当初他身陷图图时,不惜自污,维护的是朕的顏面。
今日,他打上江充的门,是为了维护你这个父亲的顏面。孺子尚知天家威严,何以你这个太子,唯唯诺诺?”
刘据再也站不稳了。
噗通,他跪在了地上。
泪流满面。
“孩儿,明白了!”
“好了,这么晚把你喊来,其实就是想与你宽解,更希望你过了今日,
能够有自己的主意。”
卫子夫离开了位子,走上前把刘据扶起来。
“天亮之后,去进那边看一看。”
“进不在家里,平舆候府之中,如今只剩下一群老弱妇孺,你这个做父亲的,要多加关怀。”
“进不在家?”
“他在变眩术呢。”
眩术,后世换做魔术,戏法。
民间也有幻术之说。
使魔术的人,叫做眩术师或者幻人。
刘据不禁有些困惑。
“他会眩术?”
汉帝笑道:“朕也不知他要作甚,所以也想看看,他这个眩术到底有何奥妙。”
刘据越发糊涂了。
连大人都不知道刘进想要做什么吗?
征和元年十月十八日。
司隶校尉刘进在就任第一天,於长安城中搜捕胡巫,共三百七十余。
后,封闭长信宫。
进率千二徒隶出长安,欲在京兆四县十城,继续搜捕,
十城恐慌,纷纷遣散胡巫。
近千胡巫逃离京兆。
十九日,八百羌、氏进驻奉明虎豹营骑。
同日,二百凉州精骑,抵达长安。
二十日,刘进上疏汉帝,言经审讯,长安城中多有人家暗行巫蛊,恳请封城搜捕。
当日,汉帝传旨:准刘进所奏。
长安即日起封城十日,彻查巫蛊。
一时间,长安城中,人心动盪。
江充有点懵了!
“他到底想怎样?”
一会儿在城里,一会儿在城外。
现在,又返回长安,还要封城?
巫蛊这个事情,说大很大,说小很小,主要是看汉帝的心思。
其实,谁家没有藏个胡巫?
便是普通百姓,也有打小人之类的行为。
这种事,如果真要较真起来的话,谁都逃脱不过,
毕竟,王侯公卿,谁家还能没点事?
可汉帝的態度,却非常坚决。
因为根据刘进送来的奏疏,汉帝派人查验了桂宫,並在桂宫之中发现有宫人在暗行巫蛊。
当然,宫人行巫蛊的对象,並非汉帝,而是宫中其他人。
这就严重了!
今日能对其他宫人行巫蛊,他日难免对汉帝行巫蛊。
这如果不查清楚,那宫闈之中,必然乱成一团。
所以汉帝下旨,令刘进自上林苑开始清查!
我连自己家都不放过,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二十一日,刘进率徒隶入上林苑,自上林苑中查出三个桐木人,其中一个桐木人上,有皇后卫子夫的名字。
经追查,是一个上家人子所为。
而后刘进寻跡追溯,发现这上家人子的背后,是一个美人。
美人,是汉宫嬪妃中,排名已经靠前。
汉帝得知后,勃然大怒。
若非卫子夫劝说,他很有可能,当场就把对方打死。
卫子夫下旨,命掖庭狱严刑拷问。
哪知在当晚,美人竟然服毒自尽··
这就说明,美人的背后,还有等级更高的嬪妃在暗中指使!
是谁?
卫子夫这下子,也动了杀心。
美人之上,依次是充依、容华、娥、婕妤。
再往上,便是昭仪。
昭仪之上,便是皇后。
巫蛊皇后,那必然是有望染指皇后之位的人。
是昭仪?
即便是卫子夫,也感到棘手了!
而汉帝在这个时候,却意外保持了沉默,没有给出任何意见。
尹夫人、邢夫人、赵夫人,陈娥————·
卫子夫手里,一下子出现了十几个人名。
而其中的赵夫人,更是汉帝如今最为宠爱的幼子刘弗陵生母,也就是歷史上鼎鼎有名的鉤弋夫人。
这个牵扯,可就大了。
“进这一回,可是与我找了一个大麻烦。”
如果赵夫人不是刘弗陵之母,卫子夫会毫不犹豫派人把她拿下。
可这里面还有一个刘弗陵··
“倚华!”
“在。”
“平舆候而今在何处?”
倚华想了想,轻声道:“黄昏前有消息说,平舆候已撤离了上林苑,如今屯驻耦园。”
“耦园?”
卫子夫眉道:“他和鲁王很熟吗?”
“据说,与鲁王世子一起吃过酒-----而且皇后忘了吗?鲁恭王妃姓史,
乃史清臣从姊。”
卫子夫露出了恍然之色。
“你不提,我险些忘记了这层关係,怪不得进能进驻耦园。“
卫子夫说到这里,眸光一闪。
“倚华,你立刻出城,去见一下那个小混蛋。惹了这许多麻烦,也该让他与我出谋划策才是。“
倚华闻听,躬身领命。
“喏,臣妾这就去见平舆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