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干秋迫不及待地接过来细看,很快,他便通读了户籍版上那几行又细又密的小字。
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长安得勛乡有义里编户籍楚服,建元二年武陵辰县迁籍来长安,年四十,面白一痣.——”这句话。
北闕甲第和戚里只是一个笼统的称呼,其中下辖四个乡,分別是得勛乡、得封乡、得侯乡、得秩乡一一单听名字便很富贵。
没错,全都对得上,正是楚服!
“会不会是同名?”樊千秋谨慎问道。
“下官还去东市查问过坐贾们,此人不仅常去买卜祝之物,而且还买”公孙敬之神秘地笑了笑,才道,“还买药材。”
“公孙户曹倒是细心,走在本官的前头去了。”樊千秋亦真亦假道,看来公孙敬之多少也听说了宫中盛行“媚术”的言传。
“使君谬讚了,我还在县寺主簿阁中查了查,此人这几日並未请过离县的通行竹符,想来还在县中。”公孙敬之再献宝道。
“好好好,尔等立了一件大功!”樊千秋一时激动,抬起手重重地拍了拍公孙敬之,后者亦矮下去一截,受宠若惊地拱手。
“公孙户曹你將这户籍版留下,劳烦你回去再查查,这楚服在长安有没有旁的亲眷,若查到了,便来上报。”樊千秋说道。
“诺!”公孙敬之更起劲儿了,再次諂媚地行礼后,才匆匆而去了。
樊千秋掂了掂中发黑的户籍版,心中成算又增加了。
看来,他以前是低估大汉帝国行政体系的严密性了,虽然有贪赃枉法的官员,但瑕不掩瑜,对整个社会的控制力仍然很强。
说不定,和唐宋明清对比起来,都要严密好几倍啊:正如史书上写的,隨著生產力的发展,封建王朝对黔首的控制会减弱。
如此一来,除非费很多的心思提前遮掩,否则很难“人间蒸发”。
这倒也给他提了一个醒,自己以前做下的许多布置,全部要仔细地审视一番,不可留瑕疵。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今日他是“攻方”,得先將这楚服给抓住。
恰好此时,简封也来到了后堂,樊千秋立刻便將刚刚得到的消息通传给了他,后者亦惊喜。
“立刻调一队廷尉卒,趁此时,去抓楚服!”樊千秋斩钉截铁说道“诺!”简封答道:::
辰初一刻,樊千秋和简封率一队廷尉卒气势汹汹地赶到了得勛乡有义里。
因为天色尚早,所以当他们出现在间巷门口时,著实將间门监嚇了一跳。
不用樊千秋额外发话,自有打头的廷尉卒將其推倒制住,拖到一边待命。
而后在简封的布置下,整队廷尉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甲字巷东头的第三处宅院,
確定没有任何遗漏后,简封亲自撞开大门,率领两什兵卒衝进了这宅院,四处搜索了起来。
嘈杂之声从院中传出,不明真相的黔首从四面围聚而来,朝著院门內指指点点地议论纷纷。
樊千秋听著院中动静,又朝四周的黔首们看了看,黑著脸便走到了眾人的面前,沉声说道,“廷尉寺办案,閒人退散莫靠近。”
围聚的百多个黔首中,不仅有中户下户,亦有住在间右的豪猾和上户,他们平日见惯大案,此刻丝毫不怕,仍嘻嘻哈哈指点著。
“—”樊千秋不悦,又往前了几步,走到闹得最欢的那几人面前:他们穿著上等细帛织成的袍服,脸上表情不屑而且戏謔。
“呵呵,本官廷尉正,名叫樊千秋,还请诸位行个方便,否则呵呵,只能请尔等到寺中坐坐了。”樊千秋笑呵呵地小声道。
“你装个”一个膀大腰圆的上户双唇紧闭著,正准备说出那个脏字,便被旁边的人伸手给拉住了。
接著,他们耳语一阵,脸色就变了,看向樊千秋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恐惧,而后,扭头便钻进了人群中,再也不敢在此逗留片刻,
樊千秋冷笑,又看向其余面面廝的一眾黔首,抬高声音说道,“我乃新任廷尉正樊千秋,今日办大案,请乡梓父老先迴避!”
“是、是万永社的樊、樊社令?”一个老者过来拱手道。
“此刻办案,当称我为廷尉正,”樊千秋笑了笑才说道,“社令,是社中子弟私下叫的。”
“社、社令,老朽是社中子弟,三年前便已经入了社了,券约就在家中,社令还曾经到寒舍送过米和肉。”这老者连连拱手道。
“老翁看著倒面熟,”樊千秋自然已经记不住这子弟了,他只是照例寒暄,接著道,“老翁,
想来你在乡里有威望,还望相助。
“社令这是何言啊,我乃社中子弟,自然要为社中效劳,只是不能再拼杀。”老翁连忙笑道。
“廷尉寺正在查案,还有劳老翁劝离围聚的眾乡梓父老,以免惹祸上身。”樊千秋正色问道。
“诺!”老翁答完,连忙便转向了眾人,大声地呼喊了起来,和樊千秋刚才说的话並无二致。
但是,因为都相识,老翁的话便更加管用,他极卖力地“连蒙带嚇”了片刻之后,终於將围聚在楚服院门前的眾人给劝散开了。
樊千秋立刻便下令,让一什廷尉卒持刀守在了甲字巷口,严查进出之人:非本巷的黔首,统统不得入內或者逗留,否则杀无赦!
此时,院中的抄检似乎也有了眉目,將衣袖挽起来的简封从院中走出来,拱手向樊千秋上报。
“使君,人不在。”简封道。
“若在,倒怪了,”樊千秋笑了笑,他不奢望今日便能在此处捉住楚服,否则皇后岂非愚笨,“那可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痕跡?”
“如今还未细查,请使君进院看看。”简封再道,樊千秋看了看已回復平静的巷间,便跟隨简封走进了这小院中。
此院是一个两进两出的格局,自然比不上豪猾上户的家宅规模,但却收拾得很宽,若是一个人住的话,绝对算是绰绰有余了。
樊千秋跟著简封在前堂后堂,以及各处厢房都转了转,除了黔首日常起居使用的各种器物外,
还有大量巫祝才会用到的傢伙什。
久经火烤的龟甲牛骨、字跡模糊的各式古钱、整齐成束的著草、纤细精巧的骨笛、纹著兽纹的铜鼓、画有古怪符號图像的帛书。
零零总总,起码可以堆满廷尉寺的半个后堂。
而且,透著一股诡异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