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多前,樊千秋在万永社立足之后,便派人在长安城寻觅杜周这些尚未展露头角的“干吏”,设法將他们纳为社中子弟。
方法倒也非常地简单直接,要么是难解困,要么是救助关说,总之,这对间巷间的黔首而言,非常地管用。
这杜周是被义纵发掘举荐到廷尉寺的,精通大汉诸律令,办事很果敢。
唯一的缺点便是喜欢斗鸡,下注甚重,每月领到的俸禄,几乎全挥霍在了斗鸡寮里,
日积月累,更欠下重债。
某次,债主上门討债不得,便要斩杜周的手,简封“恰好”此时出现,保下了杜周,
替其还债,又引他入社。
樊千秋还没离开长安之时,亦与杜周见过面,一面与其议论刑狱之事,一面劝其戒赌,杜周感念樊千秋之恩,也收敛了些。
樊千秋之所以未带杜周去滎阳县为官,便是留在今日用。
因为几人都相熟,樊千秋便未再做太多寒暄,立刻开诚布公直入主题。
他先是向几人出示皇帝让其“专查巫蛊案”的詔书,让他们各自心定;而后又给他们下了任务,安排好去处。
“简封,立刻去拜见左右监,分別向他们要两队廷尉卒,由你统调。”樊千秋先对简封下令道。
“社中的打卒”简封言下之意非常明確,四队廷尉卒不过二百人,要镇压整个长安不够用。
“如今局势还动盪,社中子弟不宜参与其中,能用披著官皮的便用披著官皮的。”樊千秋乾笑著说了句黑话。
“下官明白了。”简封答道。
“杜周,你把这些书佐带上,先到长安县狱、北军居室、左右內史狱、卫尉狱跑一跑,数清与此案有牵扯的嫌犯有多少。
“约莫有一千多人。”杜周早在留心此事了。
“本官不要约数,要確数。”樊千秋篤定道。
“诺!”杜周答道。
“卫广、卫布,你们二人——”樊千秋话还没有讲完,便先停住了,因为他看到有门亭卒来到了门前要上报。
“是张使君请的客人到了吗?”樊千秋笑问。
“正是。”门亭卒答道。
“卫广、卫布,你二人今日晨间隨本官到前堂去迎客。”樊千秋道。
“诺!”二人拱手答道。
再无多言,杜周和简封趁著这晨光熹微之时各自去办事,而樊千秋则带著卫氏兄弟径直来到了正堂。
来到门前,樊千秋便看到义纵坐在下首位的头一张榻上,他带来的车骑隨从多在寺外管道上等候,只有两个亲信在院中侍立。
樊千秋对著卫氏兄弟点了点头,二人心领神会,按剑站在正堂门前。
他自己则在脸上堆起一脸假笑,抬脚走进堂中。
“谈呀、谈呀,让义公久等了,失敬、失敬。”樊千秋边说边快步来到了义纵的面前行礼。
“樊公?”义纵显然未想到进来的会是樊千秋,皱著眉偏头向其身后看了看,似在找张汤。
“义公莫找了,张公刚刚才派门下吏送来口信,他昨夜偶染风寒,今日起身后,头痛欲裂,便告假了。”樊千秋皮笑肉不笑道。
“病了?”义纵和张汤同为酷吏,但是他的资歷轻一些,平日里也並未结怨,关係算融洽。
“正是,这两日虽已经不下雪,但早晚寒意正盛,稍不慎,便会染病,”樊千秋淡淡点头,再说道,“义公亦要小意一些啊。”
“.——”义纵並未立刻接话,只是警惕地盯著樊千秋,揣摩最后那句话里“小意”二字的真正含义:莫不是在提醒他別的事情?
“那今日—”义纵试探问道。
“今日这廷尉寺——*由我做主。”樊千秋笑了笑再道。今日,他没有再在义纵面前称下官或者属下,因为他的品秩亦是千石了。
而没有自称愚弟的原因也很简单:商议政事,应当要称官职。
““.”义纵自然品味得出这细节,一时沉默,有些不自在。此时此刻,他竟猜不出樊千秋今日对他態度变化,是善,或是恶?
“义公,旁的先莫说,我先要向你行一个揖礼。”樊千秋特意正色退后了一步,对著义纵行了个礼。
“这是为何?”义纵更加有些惊讶,连忙便站起身来,躲过了此礼。
樊千秋虽然曾经在他的衙中任属官,可拔擢速度太快,已追上了他,他虽然有些嫉妒,却知晓轻重,又怎敢无端接受这大礼呢?
“义公,此礼是谢礼,义公的恩情,我谨记於心,绝不敢忘。”樊千秋直起了腰杆,
七分真三分演,脸上的感慨,那是刚刚好。
“你我现在品秩相同,何来恩不恩?”义纵虽如是说,脸色却和缓,接著又摆了摆手。
“义公,你早知刘平乃县官化名吧?”樊千秋直接道。
“这这是自然,三年前本官便知晓了,”义纵迟疑片刻道,“只是县官三令五申,不许我將此事泄露於你,你莫要怨我。”
“义公谨遵县官圣意,下官又怎敢有怨呢?”樊千秋更动容道,“但义公从第一日起,便多次提醒我莫在『刘平”面前失仪。”
“当时你是我的属官,尽力提醒你一二句,是应尽之意,亦是举手之劳。”义纵坦然道,竟笑了笑,似对樊千秋的知恩很满意。
“於你而言只是小事,可於我而言是大事,无义公提点,我不知死几次?”樊千秋看起来是在打趣,实则也是发自內心地感嘆。
当然,他也是在一步步地给义纵“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