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那正好是农忙时节啊,春季主生养,恐怕不合礼制。”竇婴的答案正是刘彻等了许久的答案,他仍不明说。
“兵者,诡道也!”竇婴朗声道,“夫战,只为求胜,若在沙场上空谈什么礼制,和退避三舍的宋襄公有何区別?”
“好好好,好好好!”刘彻连忙便拍手,大笑著说道,“丞相知兵!丞相知兵!丞相当真是大汉第一知兵之人啊!”
“陛下谬讚!”竇婴对突如其来的皇帝的夸讚有些摸不著头脑,但是他仍然半真半假地谢道,
难免更觉得有些自得。
实际上,刘彻这略显激动的讚赏一半出自真心,一半是在遮掩,
今日这前殿中发生的所有事情,不管是张汤起身撕咬郑当时之流,还是其余的酷吏和言官不计前嫌地站在张汤身后。
都是刘彻和张汤这对君臣昨夜匆匆排演的一场戏罢了:刘彻给所有人发了亲笔的手諭,否则他们又怎会信服张汤呢?
这些酷吏言官都孤傲縝密得很,在大汉朝野中,只听命於刘彻。
刘彻带著自己的这些爪牙与喉舌如此作戏,便是为了先將竇婴逼入到绝境中,让他自己说出“二月出征”之言。
半年之前,刘彻起復竇婴之初,竇婴自然也是感恩戴德、痛哭流涕,对他俯首帖耳,口口声声说要替皇帝整备军务。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整个朝堂在竇婴这百官之首的操持下,倒也確实开始整军备战。
但是,速度还不够快,人心也不够齐!
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有人四处敷衍。
刘彻確实久居於深宫,但是,这並不意味著他是一个瞎子,他从那些安插在丞相府的绣衣直指口中得知:竇婴有恙。
这“恙”便是说怪话!竇婴平时召见大大小小的官员之时,总是极隱晦地说一些“征討匈奴之战当从长计议”的话。
百官之首都怯战如此,由他统御的官员朝臣又怎可能尽心。
战马、兵刃、鎧甲-与战事相关的所有事情,都被拖缓延岩,到了后年的二月,恐怕都无法將所有军备整备齐整。
就像军粮短缺这件事,难道非要让刘彻这皇帝和樊千秋那小吏联手,才能筹到?
难道竇婴这堂堂丞相,带著九卿、列卿和百官难道做不到?
不可能!竇婴能帮著周亚夫把七国之乱都平了,又怎可能会害怕一个馆陶呢?
说到底,他有这本事,但却不能好好实心用事,自然什么事情都不可能办好!
刘彻当真想自己来当这“丞相”,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已做了很多的准备,甚至已经把架空丞相的法子都想好了。
但是,还缺一个机会,或者说缺一个时机,这时机仍是即將到来的伐匈之战。
和对馆陶公主暂时“姑息养奸”一样,刘彻要先在伐匈之战上取得一个大胜,然后才可以“挟胜”对朝堂进行改制。
於是,问题又回来了。
刘彻若想要掌握朝堂的全部权力,就必须要获得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可要获得一场大胜,又必须让朝堂上下一心而且,还不是表面上的上下一心,而是有表有里的上下一心。
所以,刘彻只能“兵者,诡道”,用今日这场戏,半骗半诈,连蒙带骗,將竇婴及朝堂上的许多官员逼到绝境当中。
然后再给他们指条路,这条路便是“迅速开战,將皇帝的注意力,从整顿吏治转移到征匈之战上去”。
竇婴以为这条路是他自己探出来的,实际上却是刘彻一早为他铺出来的。
刘彻当然也可以直接將“陈帐”作为筹码摆出来,与竇婴做上一场交易,可那样,气量未免太小了些,不似个明君。
传出去,亦让刘彻这皇帝显得无能,
所以刘彻寧愿多费周章,將此事布置得周密一些,以此暗中操弄著人心。
而操弄人心的最高境界,便是让对方以为:他做的选择是自已想要做的!唯如此才能不露痕跡,才能让其捨生忘死。
此刻,竇婴是洋洋得意,刘彻也暗中窃喜。
“.—”刘彻没有立刻回答竇婴,而是飞快地看了张汤一眼,让对方给竇婴再加一些压力,而后者立刻也心领神会。
“丞相!整顿吏治和征征討匈奴並不相悖,何必二选其一?”张汤挺胸叠肚质问。
“呵呵,老夫刚刚说得很清楚了,整顿吏治固然重要,可多少会造成人心浮动。”竇婴板起脸,冷冷地看著张汤道。
“正是!你张汤何曾领兵出征过,陛下都说了丞相乃大汉第一知兵之人,你敢反驳?”郑当时忙道,其余人亦附和。
“是啊,张公啊,天时不如地利,地利又不如人和啊,失了人和,又如何取胜?”竇婴嘆气摇头道,似孺子不可教,
“也许,整顿吏治未必会失人心,反而会得民心吧?”张汤继续辩解道,却恰到好处地摆出了一副强词夺理的模样。
“若有將军正在前线带兵作战,张公查到他拿了陈须的私费。你抓,则將叛;不抓,则兵变,
如何是好?”竇婴问道。
“这”张汤立刻作语塞状。
“若有郡守正在边郡调动粮草,张公查到他拿了陈须的厚礼。你抓,则官反;不抓,亦民乱,
如何是好?”竇婴再问。
“..”这一次,张汤连一个“这”字都没有说出口。
“丞相所言极是,这才是忠臣之言,这才是循吏之言!”郑当时亢奋地赞道,他的党羽们亦是不甘落后的高声齐赞道。
就连李广那些始终没有表態的武將,此刻亦跟著点头,似乎个个都认为竇婴所言是正论一一想要战胜,便要稳定民心。
稳定民心,便不能整顿吏治!不能整顿吏治,便不能打开箱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