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张汤麵前停下,取过了那道奏书,假意展开看了看,之后便在手中,开始在殿中来回步,时不时摇头嘆气。
来回步几轮过后,他终於才停住了,转身面向文官的这一侧,似有悲愤之色,又接著摇了摇头。
“这二百七十四人,能从陈须的手中拿到一笔私费,想来位高权重,至少也得是·比千石吧?”刘彻看向韩安国。
“韩安国,你是御史大夫,朕想考考你,这大汉比千石以上的官员,约有几人?”刘彻伸手指道。
“回陛下,约有七八百人。”韩安国倒是面色无恙。
“那便是说有三成半拿过陈须的私费?”刘彻再问。
“若是只看数目,倒是可以如此推论。”韩安国道。
“今日殿中诸公品秩都在比千石以上,共有一百四十人,那便是”刘彻假装算了算才道,“便是四十九人有罪。”
“抽三杀一,恐有冤屈;抽四杀一,定有错漏啊。”刘彻阴势地说道。
““..—”刘彻看向面如死灰的郑当时,再次指其道,“郑当时,你是大司农,精於算学,你说说看,朕有没有算错?”
“陛、陛下没有算错。”郑当时答道。
“不算出使西域的张騫,今日在场的三公九卿有十一人,最少便有四人拿了陈须的私费——.”刘彻背著手,弯下了腰。
“是丞相”刘彻伸手指向了竇婴。
“是御史大夫.”又指向了韩安国。
“是太常—”第三个再指向了张定。
“是大司农”第四个指向郑当时。
“又或者是—”刘彻直起了身体,转向了武官的那边,指了指两宫的卫尉李广和程不识,又道,“是两位老將军。”
“陛下,老臣李广並未拿过陈须私费。”鬚髮尽白的李广向刘彻拱手行礼,眼神毫无躲闪道。
“陛下,老臣程不识亦未拿过这私费。”程不识亦效仿李广坦荡直言答道。
“好!两位老將军坦荡如此,定然心中无私,朕信你们!”刘彻拍手赞道,而后脸色一沉,又道,“其余诸卿如何?”
““—”仍然无一人敢出来应答,不管李广和程不识拿没拿私费,至少此刻足够淡定和从容,
这可不是旁人能学会的。
“陛下,微臣还有话讲。”张汤说道。
“你是廷尉,今日你来讲最合適,讲!”刘彻拂袖说道。
“陛下,这敖仓案虽然骇人听闻,但也不难查明,总之有“陈帐”,只需要按图索驥,今日便可办妥。”张汤快言道。
“...”张汤说完此话,殿中的许多官员脸色又是一变,接著向前者投去了怨毒的目光,更在心中暗骂张家十代先祖。
张汤亦看到了这些目光,他丝毫不躲,反而直接迎上去,最后逼得这些鼠辈一一低下头。
“说得是啊,还有那“陈帐”,朕的这表兄倒是做了件好事。”刘彻说完,对荆说道,“命人將“陈帐』抬上来吧。”
“诺!”荆领命之后,立刻跑出大殿,不多时,便带著两个郎卫將那个形如棺的漆箱抬了进来,“咚”地便放下了。
“恳请陛下让微臣打开这漆箱,取出这『陈帐”,立刻按图索驥,將这贪官污吏尽数捉拿!”张汤亦重重地跪了下来。
“捉拿之后,你想如何处置?”刘彻冷声追问道。
“按律制裁,该杀的杀,该抄家的抄家,该族灭的族灭!”张汤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於是一时间,整个未央殿立刻充满了寒意,比外头的寒风更刺骨,更让人发冷,有人恨不得逃离。
“...”刘彻没有发话,只是围著这漆箱转了转,时不时还碰一碰这漆箱,每一次触碰,都有官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终於,刘彻的手放在了印有封泥的锁上,一直如坐针毡的郑当时坐不住了,他颤抖著缓缓站起来,向皇帝行了一个礼。
“郑卿,你有话要说?”刘彻拿开了手。
“微、微臣有罪。”郑当时咽了咽唾沫。
“嗯?你有何罪?”刘彻倒有些期待地看向这瘦黑矮小的大汉“户曹”。
“敖仓乃大司农下辖的一处衙门,而那陈须更是本官举荐担任敖仓官的,微臣有识人不明之过。”郑当时认了个小罪。
“识人不明?”刘彻冷笑了一声,又道,“郑卿,你仅仅是识人不明吗?”
“微、微臣只是识、识人不明吧?”郑当时,却不由自主地擦了擦汗。
“你说说看,三年之前,为何拔擢陈须为敖仓官?”刘彻语气渐冷地问道。
“陈须在霸陵和阳陵两地当过户曹,而且精於算学,几次考课皆为最,官、官声名望亦佳。”郑当时越说越小声。
“如卿所说,陈须便是个干吏,你擢其为敖仓官,哪里有识人不明之过?”刘彻平淡地质问对方。
“陈须当年看起来確实是干吏,可终究犯了大罪,微臣乃其上官,难辞其咎。”郑当时再次顿首。
“如此说来,让他去当敖仓官,倒是朕同意了的,朕是不是也是识人不明啊?”刘彻知道郑当时此举是在避重就轻。
“微、微臣並无此意,只、只是向陛下请罪而已,並无大逆之心。”郑当时似乎惶恐,伏腰不起。
“罢了,识人不明非罪也,而是明年考课的条目,你若无旁的话,便退下吧。”刘彻不耐烦地道。
“陛、陛下,微臣还有话要讲。”郑当时竟然並未起身,而是再顿首颤声请道。
“郑卿还有何话要讲,难道是有旁的罪过要承认?”刘彻笑问。
“並非微臣之罪,是微臣要出首旁人有罪。”郑当时直起腰杆。
“嗯?何人有罪?”刘彻再道。
“陈须!”郑当时表情决绝地猛地指向了那漆匣道“陈须?除了贪墨,他还有別的罪?”刘彻眯著眼睛,饶有趣味地看著他,
“陈须不只是贪財敛財,更搅弄朝堂是非,构陷百官公卿,其心险恶之极,简直令人髮指!”郑当时扯破嗓子吼道。
“郑卿不妨把话说得清楚一些,朕倒是有些听不明白了。”刘彻心中冷笑,这形如老农的郑当时,倒是能说会道啊。
“陛下,陈须编造出“陈帐”,便是想搬弄是非、构陷朝臣!”郑当时再次一头磕了下去,那声“邦”格外地清脆。
“你是说,这“陈帐”是假的?”刘彻哭笑不得,在铁证面前,郑当时竟能面不改色,是个人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