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处住著的正是馆陶公主,当然,世人亦称其为堂邑大长公主或长公主。
馆陶公主是先帝的长姐,是当今皇后的生母,自然也是皇帝的岳母和姑母:兼挑宗亲和外戚的两重身份,在大汉前无古人。
所以,公主府不仅建在与未央宫只有一里之隔的戚里,而且还堂而皇之地占据看最繁华的尚冠里甲字巷。
文帝在位时,对馆陶公主便宠爱有加,她每年所获的封赏起码值数百万钱。
先帝即位后,对这唯一的阿姊也无比信赖,常邀其入宫,为自己出谋划策,封赏自然也是从来都未断过。
长公主刘的封地馆陶县又无比富庶,每年收取到的地租供奉亦有数百万。
依附於刘和堂邑侯陈午的那些官员朝臣,也时不时地给他们进献和供奉,同样不计其数,算不出確数。
加之陈氏兄弟敛財有方,经营有道,每年从黑白两路榨取的財富亦是天数。
更何况,堂邑侯陈午也已封侯三代,所积赞的家訾也是寻常黔首不敢猜的。
既然家无数,宅邸便豪奢到极点,哪怕只是从规模上粗看,在长安城也是首屈一指,无一处可出其右。
若硬要找一处宅邸与长公主府比一比奢华的程度,便是戚里的堂邑侯宅邸。
长安城的黔首平日私下閒谈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去猜测,在那两丈高的桓墙之下,长公主府到底豪奢到何种田地。
“长公主和堂邑侯夜间用的虎子,都是纯金的!”这个无法判別真假的谣言,已经在长安间巷之中整整流传了几十年。
当卫广和卫青急急忙忙进宫面圣的时候,一个风尘僕僕的骑士冲入了馆陶公主府邸,
带来了千里之外的河南郡的消息。
接著,从长公主府腹心处的雅致小院中,猛喷出了一阵粗鄙不堪的怒骂之声,接著,
是陶器和铜器被砸到地上的声音。
院中和院外的奴婢们一个个都若寒蝉,哪怕那几个在长公主府服侍了多年的苍顏老双婢,也是低眉顺眼地站在原地,
他们怕自己一不小心撞到主家的怒火上,顷刻便被烧得个粉身碎骨。
长公主对府中的奴婢僱工非常慷慨阔绰,年节总会赏赐大量的金钱。
但同时,她也极其严苛,甚至堪称残暴,时不时便有被责罚至死的奴婢被抬到府去,
用一张旧蒲蓆裹住,扔到乱葬岗。
重赏重罚,便是长公主刘的治家之策,对待依附於她的爪牙党羽,她亦如此。
骂声足足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才渐渐停歇下来,但仍然无人敢推门走进那间堂屋,眾奴婢们只是紧张地小心观察风向。
而堂屋中,自然已是一片狼藉,地上那些陶器、玉器和铜器有些碎成了碎片,有些凹变形,但仍可看出工艺的精湛。
至於房中其他的一应陈设布置,同样价值不菲,甚至是有价无市的稀罕物件。
就像门前那株刚被敲去一角的半人高的珊瑚树,拿到东市去卖,便值几十万一一这是普通的三口之家劳作十年的出息。
在这“珠光宝气”之中,长公主刘和堂邑侯陈午正对案而坐,他们面色黑红暗沉,
有狂怒,有震惊,当然也有恐惧。
色厉內在之徒,越恐惧,便越要用愤怒来遮掩,
长公主刘如今已六十,哪怕日日都锦衣玉食,过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更擦著上等的脂粉,也容顏不在了。
而且,因为“食不厌精,膾不厌细”,刘的身形不可避免地发胖和走形,用动听一些的词语来形容,便是雍容华贵。
但说得恰当些,是臃肿,也是肥胖,更是松垮。
若换掉她身上的那昂贵的綾罗绸缎和金鐺珠玉,再换一身粗布袍服,那便与北城郭里最常见的村野悍妇无太大的差別。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间对任何人都很平等。
与之形成反差的则是第三代堂邑侯陈午,他平日热衷於走狗和骑射,反而身形挺拔,
依稀可见过往缠头美少年的风采。
除了“馆陶公主和堂邑侯的虎子是金的”这谣言之外,另一个流传甚广且上不得台面的谣言是“馆陶公主甚好男色”。
而且,不仅是年轻时“好男色”,此时似乎也“好男色”。
当然,任何人都不敢说出来罢了。
刘刚刚已经大骂了小半个时辰,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对案而坐的陈午咳了咳,脸色稍和缓了些。
眼下的这种局面,他必须先开口。
“夫人,滎阳城和敖仓城的局面已然崩坏了,你也不必如此烦心,当务之急,是想出应对之策。”陈午倒是说得平静。
“应对之策?”刘驃眉冷笑了一句,极尖酸刻薄地说道,“局面崩坏至此,你倒是说说看,还能有什么应对之策?”
“自然”陈午正想往下说去,却被刘粗鲁地打断了。
“两个月前,若你愿放下那不值一文的顏面,把那块玉佩送给竇婴,將滎阳令的官职求到手,怎会如此?”刘讽道。
“夫人,竇婴失势之时,曾经数次请我宴饮,你都让我藉故回绝了,见他起復,又登门去求,成何样子?”陈午辩道。
“说来说去,你要的就是这面子!”刘松垮的面庞忽然扭曲起来,敷在面上的粉分崩离析,“”地不停往下落。
“君子固穷,我陈午虽无官无职,但礼义廉耻这几个字还是识得的。”陈午有些激动地辩道,似乎已经手积几十年了。
“礼义廉耻?能值得几个半两钱?又当得了多少石?你若听我良言,早位列三公九卿了,怎会如此窝囊。”刘再讽。
“夫人!此话你说了几十年,我听了几十年!相识之日,我便说了无心为官,你又何必嫁我?”陈午气得鬍鬚亦猛颤。
“是我瞎眼!未看出你徒有其表,而你居然也如此地不受教,竟然真一事无成!”刘亦有积怨,挪输起来毫不留情。
“你——·!”陈午火冒三丈,平日忍耐许久的他一下站起来,便想大骂几句,但到了最后却语塞,只能猛地袖撒气。
一时之间,这对“权势滔天”的夫妻一站一坐,僵持在原地:几十年前,他们是世人艷羡的良配,此刻只剩两看相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