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些“外人”,堂中还有龚遂等属官作陪,所以筵席的场面很热闹,与寻常的筵席无异。
菜过三巡,酒过五味,敬酒虚礼也了结,樊千秋终於放下了手中的酒爵,进入了今日的正题。
“诸公,今日仓促设宴,酒菜难免粗陋,让诸公见笑了。”樊千秋作侷促状,有些討好地说,自然引来了堂中的一阵辞谢。
“本官今日设宴的目的,诸公想来已经知道了,本官想请教诸公,滎阳粮市为何无粮可售?”樊千秋摆足了愁眉苦脸之貌。
“......”
堂中这一眾行商左顾右盼,交头接耳,实际上又未说话,最终仍把目光投向东门望。
“东门公,你是滎阳粮商中的耆宿,定知此事其中的缘由,还请不吝赐教,提点本官一二。”樊千秋执晚辈之理开口问道。
“使君多礼了,老朽惶恐啊,不只是使君心焦,我等粮商亦担忧!”东门望连忙匆忙地还礼,实则却在暗中观察县令之色。
“东门公啊,本官初来乍到,以前若有冒犯处,请莫见怪,本官可以改过,只要莫让黔首挨饿。”樊千秋此话说得极诚恳。
“使君之言,老朽听了惶恐,”东门望心中愉悦,看来樊千秋真急了,他顿了顿才道,“但使君罢免旧有属官,欠妥啊。”
“东门公,本官亦知此举孟浪,可如今木已成舟,想再栽回地里种活已然不可能了,
只能日后再弥补。”樊千秋连连嘆道。
“既然如此,老朽先妄言几句,使君先听上一听。”东门望缓声说道,他打算再给樊千秋开一次价码,看对方是否识时务。
“还请指教。”樊千秋焦急道。
“今日龚主簿到社中去时,我等已经浅谈过了,滎阳粮市没有粮且粮道断绝,是因为县城周边忽然兴起了江盗和山贼“
“忽然兴起江盗山贼则是因为乡里失去了规矩,乡里失去规矩又是因为使君罢免了旧属官。”东门望一本正经地缓缓解释。
“江盗?山贼?哪怕粮道真的断了,尔等粮仓中旧有的存粮难道还会不翼而飞?”樊千秋在心中暗骂,但面上却频频点头。
“东门公,那你觉得当如何扭转今日的危局呢?”樊千秋有些討好地问道,但眼中却有些凶光!
“这”东门望正准备藉机逼樊千秋起用旧属官,可还未开口,却被樊千秋下一句话拦住了。
“那是不是应该发兵剿灭所有的山贼和江盗?”樊千秋有些激动地假意询问道。
“剿贼平盗!这是正论!”龚遂忽然站起来,以极高的声音说道,堂中气氛骤然变得微妙起来。
“东门公,既然是山贼和江盗截断了这粮道,发兵剿贼平盗似乎便能一劳永逸。”樊千秋再问,眼底的凶光越来越明显。
“..—”东门望明知是没有山贼和江盗的,所以一时竟答不上来,他有些迟疑地下意识道,“使君,剿贼平盗是个法子。”
“既然如此,此事便定下了,发兵剿贼平盗,何人胆敢阻拦,便是山贼江盗的同伙!”樊千秋在眾人说异的目光中站起来。
“..—”最错愣的自然是东门望和县尉闞悦,他们先前都以为樊千秋会认输认错,但是此言一出,他们彻底是晕头转向了。
这樊千秋到底下的是什么棋?
“平盗缴费便要有粮有兵,兵的事情自然由县尉解决,这粮的事情还得由诸公合谋,扫一扫仓房,凑一凑!”樊千秋道。
“”连同东门望在內的眾行商猛然抬头,他们终於恍然大悟了,今日县令不是要认输认错,而是要藉机“勒索”他们!
“虽然粮道已经彻底断绝,但是诸公定有存粮,尔等想要留著压仓底,本官也不逼诸公,可纳粮充军粮,当踊跃而行吧?”
“..—”东门望等人面色铁青,他们当然可以硬顶著不交,可若是此事传出去了,黔首又无粮可吃,恐怕便要硬抢他们了!
“东门公,本官要的也不算多,共十万斛粮,尔等可能凑一凑?”樊千秋笑著道,这数目不算多,且不是他最重要的目標。
这价值高达千万钱的十万斛粮,充其量只是猎杀猛虎时顺带摘取的果子而已,除此之外,它还能让被围猎的猛虎放鬆警惕。
“嗯?东门公,县仓的粮都拿出来拋售了,並无余粮充军粮,尔等不愿意纳粮,黔首听闻,恐怕会有怨气。”樊千秋逼道。
“.—”陶然之等人自知没资格出来插话,只能看向东门望,等待对方拿主意,毕竟,可不是人人都敢与县令明著作对的。
“县令说得是,这十万斛粮,我替滎阳粮商应下了。”东门望咬著牙出此言,只恨自己不谨慎,被樊千秋抓到了这机会。
“既然应下了,本官索性將数目定下来吧,五穀社出九万斛,陶公几人出一万,数目不大,不必找其余粮商。”樊千秋道。
这数目摆明著有偏,將五穀社的行商和社外行商区別对待:东门望父子三人自然是铁色铁青,陶然之等人则是一脸窃喜。
“东门公觉得这安排如何呢?”樊千秋坏笑道。
“便、便按使君所说。”东门望咽了咽口水道。
“好啊!”樊千秋夸张而又愉悦地猛拍著手掌,接著才说道,“龚遂,立刻就將券约拿上来吧。”
“诺!”龚遂隨即就將提前备好的券约呈上来。
“嗯,让诸公签字画押。”樊千秋指了指几人。
纳粮竟然还要画押,这也是从未听说的事,但粮都要交了,又怎缺这一个画押呢,几人稀里糊涂地陆续在上面画了押。
待那特意写在素帛上的券约重新传回樊千秋的手中之后,他终於是满意而又冷漠地乾笑了几声。
“好好好,诸公急公近义,实乃滎阳黔首之福,实乃大汉天下之福。”樊千秋假笑著赞完之后,將券约交还给了龚遂。
“龚主簿,以本官的名义,擬一道旌奖的布告,將东门公他们捐粮的义举清楚写下,
让黔首知晓此事。”樊千秋冷道。
“这这就不必了吧。”东门望的脸色骤变,连忙站起来拒绝道。
这可不是东门望不明名利,而是此举等同於大张旗鼓的提醒黔首们:五穀社和东门家有大量存粮,这不是一件好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