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钱多连忙答下,他又擦了擦汗,才脚底一抹油,就赶紧溜出了正堂。
没等樊千秋继续叫人到堂中来对帐,院中传来了一阵闹声,王温舒跑了进来。
“为何就乱起来了?”樊千秋问道。
“荀过成被打死了。”王温舒说道。
“嗯?这么容易就死了?”樊千秋倒不觉得意外,今日想不死人是不可能的,只是看死的人是谁而已。
院外的吵闹声越来越大了,樊千秋给王温舒递了个眼色,便再次走到了门下。
七八个县寺属官此刻正围在荀过成身边,半真半假地哀豪,似乎这死去的荀过成真是他们的至亲好友。
“荀贤弟,你怎么就这样去了啊,不过几万钱而已,何至於如此啊。”
“荀兄啊,你死得著实惨啊,贤弟怎能苟活,不如与你一同去了啊。”
“你父母吾养之,你儿女吾之,你妻妾我娶之啊。”
“汝之死,滎阳柱石坍塌,河南江水倒流!”
樊千秋刚才要不是亲眼看到钱多偷摸地提前备好了钱,此刻倒还真有可能被这呼天抢地的场面给镇住。
可是现在,他知道这荀过成只是一个“道友”而已,“死道友不死贫道”的道理,在大汉同样行得通。
“尔等號什么號啊,成何体统,平时黔首受刑,又不是没有死过,怎不见你们號?”樊千秋高声斥道。
““......
正在装腔作势的眾官吏倒是被问住了,一个个僵在原地,抬起头张望,不知该不该继续抹泪。
“哀而不伤,乐而不淫,他又不是尔等的老父老母,抢著做孝子作甚!?”樊千秋毫不留情面地讥讽。
“..”眾官吏更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支支吾吾地四处张望,最后才齐刷刷地看向院门处的江平等人。
江平等人自然比其他人沉得住气,但是他们心中亦觉得有几分震动,无论如何想不到樊千秋敢动硬的。
在大汉如今的官制之下,属官或佐贰官员对长官存在著天然的敬畏,江平此刻自然就觉得有一些害怕。
他忽然觉得有一些后悔,后悔不该站出来明刀明枪地和县令作对的。
但是,这个后悔的念头稍纵即逝,他看了看周围眾属官殷切的目光,渐渐地,觉得自已似乎又能行了。
今日若能將樊千秋逼到眾官对面,然后再迫其威严扫地,那对方恐怕连滎阳令都当不下去,只能辞官。
一旦樊千秋辞了官,那他马上就有机会坐堂上位了,这可是一个俱佳的机会!
想到此处,江平抖了抖袍服下拜,重重地咳了两声,迈著四方步缓缓走向正堂门下,
何乐等人则连忙跟上。
自然有人就將荀过成的户首先抬到一边去了,剩余的属官则“怒气冲冲”地聚在江平的身边,向门前围来。
眨眼间,樊千秋便被眾属官半围在了中心,大有立刻被眾属官討伐的情景。
“嗯?你们此刻围过来作甚?是备好了钱,准备给县仓县库还钱吗?”樊千秋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说道。
“使君!钱钱钱!你的眼中难道只有钱吗?那可是一条人命啊!”江平痛心疾首地脚道,引来一阵附和。
“你是何意?怪本官滥杀吗?”樊千秋气势丝毫不减地出口问道。
“下官不敢如此妄言,但使君为了区区小钱就將滎阳官场逼得鸡飞狗跳?还逼死一个堂堂庭,恐是苛政啊?”江平怒道。
“呵呵,你是想与本官辩一辩经吗?”樊千秋乾笑了几声才问道。
“辩经?下官读过几日儒经,使君若不弃,我愿斗胆与使君辩一辩!”江平愤愤不平地盯著樊千秋回答道。
“你想与本官辩什么?想说本官苛政猛於虎?想说本官不知何为忠恕?还是想说本官不知民间疾苦?”樊千秋不动声色道。
“使君英明,这四问都是下官今日想要问的,使君若再下乱命,不讲仁德,草菅人命,恐怕会有民乱!”江平狼狠威胁道。
“呵呵,你还真想与本官辩经啊?”樊千秋笑著,但忽然脸色一变道,“本官来滎阳是做实务的,不屑与你这腐儒辩经!”
“你、你—”江平最忌讳別人说他是无用的腐儒,此刻被当眾戳穿,一时气急,哆哆嗦嗦地指看樊干秋,一时不能成言。
“我什么我?我只记得孟子曾经说过的两句话———
“一句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另一句是『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於我何加焉”。”
“本官只想问你话一句,你口中的这区区小钱,究竟合不合你口口声声说的礼义?!”
“往来处说,这些钱粮是黔首上缴的血汗赋税,私自占去便是无礼;往去处说,这是县仓公粮公费,有借无还便是不义!”
“尔等借而不还,便是无礼无义之行,行无礼无义之事简直非人哉!”
“禽兽尚知反哺,尔等受民之粮,食君之禄,却不知思君民之恩—
“满口仁义道德,做的却是无礼无义之行,岂不是连禽兽不如?荀过成既然是禽兽,
本官按律判其答刑,又有何可指摘?”
“本官把话说明,今日何人不还所欠官粮,那便也是禽兽不如!本官定然给他一个禽兽才有的下场!”樊千秋狞狠笑道。
在今日的大汉,县令和郡守的权力非常大,严惩所部属官吏员,虽然会留下酷吏的恶名,但只要有理由,並不会受到惩罚。
就如这死去的荀过成,他的老父是郡中的督邮,虽然是“上级部门”,但地位仍只是“属吏”,远不如樊千秋这“长吏”。
即使他想报復樊千秋,也只能在郡守的面前给后者说一说怪话,穿一穿小鞋-想要直接寻樊千秋的晦气,是绝不可能的。
哪怕是二千石的郡国守相,虽然是县令的直系上司,但对县令也只有考课权,而没有任免权。並不能直接拿樊千秋怎么办。
再者说,刘彻现在重用酷吏,致使官场中酷吏“横行”,做得比樊千秋过份的县令郡守那多得是。他今日的行为不算出格。
这便是樊千秋选择当县令最重要的原因:看起来品秩低,但是含权量非常高,最终任免权还在皇帝手上,堪称“土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