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知道,你不招供是想让你背后的人看到你的嘴够严,进而以此打动他们,让他们设法救你出去,或保住你亲眷———”
“但是,你看看这份券约,不管他们以前对你都说了什么,但今日既然將券约交给了本官,便是將你当做一粒弃子了—”
“在他们的眼里,你的命可远远没有那几十万解粮食值钱·
“县官托我给你带句话,只要你交帐尽忠,县官保你荣华富贵,半两钱大大的有。”
樊千秋的这些话说得非常诚恳,是正正经经谈交易的模样,只是口音似乎有些奇怪。
王敢自然知道皇帝没说过这些话,但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真的动心了,只是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
“嗯?怎么?你以为他们不会將你当做一颗弃子扔出去吗?”樊千秋皱著眉头问道,
他没想到这借粮的券约都不能起作用。
“樊使君,你莫要再劝了,你既然当著私社社令,便应当知道『守信』二字的分量。”王敢又坐得直了些,颇冷漠地说道。
樊千秋只觉得又气又好笑,这贪墨了大笔钱粮的小小污吏,竟煞有介事地训斥自己“不知守信为何物了”。
樊千秋没功夫和王敢辩经,与他说什么“小信未孚,神弗福”之类的话是浪费时间!
王敢到现在还这么嘴硬,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对他身后的“主子”仍然抱有幻想。
幻想他们会想方设法救他脱困,幻想他们能保住自已的亲卷,幻想他们能大发慈悲。
看来,这券约还不足以打破王敢的幻想,对方还得见见血啊。
樊千秋未再劝他,而是站了起来,颇有一些怜悯地看著这个人:让別人掌握自己的命,当真是自己抢著当组上鱼肉啊。
用不著自己来帮他打破这幻想,很快就会有人来让他看清这现实的。
“王敢,本官还有日子等等你,你好自为之,但本官把话放在这里,你已经是弃子了。”樊千秋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跟隨樊千秋而来的王温舒和狱曹东门寻此刻站在院中,等待上官。
樊千秋意味深长地看著东门寻,面色阴晴不定,其实不用查其背景,光听这么个名字,就知道他的屁股在哪张榻上了。
“东门寻,你把县狱管得不错,去年考课得了一个什么结果?”樊千秋强压著厌恶和怒意,笑呵呵地说道。
“得了一个中。”东门虽然寻长得五大三粗,面色极凶恶,但是回话时却非常地諂媚和討好,看来是个色厉內荏之徒。
“中?倒屈才了,你当评为最。”樊千秋画了一个小饼。
“矣哟,使君谬讚了,下官当不起的。”东门寻连忙道。
“放心,你好好办事,本官来年给你记功。”樊千秋道。
“诺。”东门寻答得非常痛快,但眼珠子却转了好几圈,儘是贪婪,此人是典型的二五仔,哪边的好处他都想要拿。
这种生冷不忌的蠢人到最后只会一无所有,而且还可能被藏在饵料里的鉤子扎得满口是血,甚至连小命都可能丟掉。
“可是本官前几日却听说东郭几个乡的狂室里人满为患,这是你的该管之事,当去好好处置。”樊千秋不动声色道。
“使、使君,东郭三个乡的黔首都是刁民,常聚眾闹事,所以室关著的人才会多了一些。”东门寻连忙就解释道。
“本官知道,所以才会私下提醒你这一句,这几日你跑上一趟,把犯小过的黔首放掉,免得浪费粮食。”樊干秋道。
“诺!属下明日便去。”东门寻连忙答道。
“不必等明日了,今日便去,免得有人说你瀆职。”樊千秋道。
“使君,狱中今日还有些事,下官明日再去城郭,不知可否。”东门寻小心翼翼地道“那你明日再去处置此事吧,千万不要再拖延了。”樊千秋也不等东门寻回答,转身便离开,带王温舒走出了县狱。
滎阳县狱紧挨著县寺,亦位於滎阳县东北角。此处是滎阳的核心,但门口的官道则非常寂静,偶尔才会有人车路过。
对大汉寻常黔首而言,任何一个衙署都是庄严而可怕的,平时无缘无故的时候,他们寧可离远些,也不会来此晃荡。
县狱和县寺只有一墙之隔,墙上更开有小阁门用来通行,樊千秋没有返回县寺,是要带王温舒探探县狱周围的地形。
二人围著县狱转了好几圈,把几处紧要之地都查看一遍,时不时还要停下指点。
整个县狱是一座两进两出的宅院,规模有县寺四分之一大小,亦有一座小小的正堂將此处分成前后两个部分。
前半院是官舍、马既、膳房之类的附属建筑;后半院则是一间间牢室,而甲字號牢室在院中东北角,有单独的院落在一般的衙署,长官都是要带家眷住在衙署后宅的,但县狱的后宅被犯人所占据,所以狱曹院只能在別处赁房住。
在这个县狱中,二百石狱曹总掌一切事务,百石狱曹史为其佐贰官,之下还有六个斗食书佐和四十个狱卒。
和其他各曹比起来,狱曹管辖的吏役最多,一定程度上还能决定全县近千名犯人的生死,含权量自然极高。
所以,不少狱曹和狱曹史的前途都非常好,常常会被察为廉吏进而获得超迁,甚至不少狱吏也能得到拔擢。
现任的廷尉张汤,就曾当过长安县的狱曹,而后一步步获得拔擢,最后成为位列九卿的。
监狱体系的官员前途更好,是由封建王朝的性质决定的:他们是暴力机关组成部分,
要直接替皇帝维护统治。
小半个时辰之后,樊千秋和王温舒重新在县狱门口站定,刚才,他们已经將今夜要做的事情全部都定下来了。
樊千秋抬头看了看县狱门上那块黑底红字阴刻篆字匾额,然后才对王温舒说道:“你算算,他们何时会动手。”
“东门寻刚才藉故拖延了一日,想来今夜他们就要动手。”王温舒想了想答道。
“嗯,本官亦认为他们今夜会动手,那你认为他们具体在什么时辰动手?”樊千秋再问道。
“当在丑时前后,此时夜深且人静,最適合做这些歹事。”王温舒给出了答案。
“你倒是极有经验。”樊千秋笑著表示了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