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穀社正堂中的东门三父子不约而同地从榻上站起来,走到了门边,看著章不惑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他们都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却似笑非笑,散发出一股子阴险气息。
“父亲,这章不惑太放肆了,竟吞了县仓几十万斛粮,只辗转给了陈使君五六万斛而已。”东门义愤愤不平地道。
“这章不惑可不是一个官吏,而是一个行商,为官只是他谋財的营生而已,自然要考虑获利亏损。”东门望笑道。
“父亲这几句话,倒像是再夸讚章不惑了。”东门义有一些不理解地说道。
“呵呵,他若真是一个行商,定然能赚大钱,可用行商的法子为官,最后定会碰一个头破血流的。”东门望蔑笑。
“那他会不会坏了陈使君的大局?”东门义意有所指地说道,章不惑刚才说的“气话,实在让他有些心有余悸。
“他会不会坏了陈使君的大局,为父还不知,所以更不能让他坏了陈使君的大局。”东门望说了一句极含糊的话。
“父亲的意思是”东门智毕竟久混私社,他比他的二兄东门义早半步听到了东门望这句话中所隱藏的深意。
“章宅中可有社中的子弟?”东门望未言明,话锋一转问了別的事。
“他现在住的这外宅还是父亲两年前馈赠的,宅中的奴婢都是社中提前安插好的。”东门智舔了舔嘴唇解释道。
“嗯,那你便要把他看好,不能让他坏事了。”东门望点了点头道。
“诺!父亲说的话,孩儿听明白了。”东门智答道。
“父亲,若这么做,使君会不会说我等处事孟浪。”东门义也听懂了父亲和弟弟的对话,不无担忧地脱口问道。
“天下大势要变了,樊千秋如此胆大妄为,恐怕不只是癲悖,也不只是坐地起价,而是要做大事。”东门望道。
“公主和堂邑侯在朝堂中仍根深蒂固,陈皇后仍是皇后,何人敢胡来?难道是刚起復的丞相?”东门义很不解。
“呵呵,魏其侯虽然被起復为丞相了,但是像回到盛时风采,恐怕还有好几年啊,他不敢。”东门望摇了摇头。
“那是何人?淮南王?太后?”东门义刚说完便否定了自己,“他们与公主和堂邑侯交好,不可能背信弃义的。”
“你猜漏了一个人。”东门望笑呵呵地看著自己的二儿子道。
“还有谁如此胆大?”东门义自言自语道,继续心中盘算著。忽然,他想到了一个人,心差一点从嗓子眼跳出来。
“父、父亲是说县、县官吗?”东门义惊恐地询问道。
.....”
东门望没有说完说完,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这——这怎可能?公主可是县官登基的大助力啊,皇后还是皇后啊?”东门智倒是抢在兄长面前问出了这个问题。
“呵呵,县官自称寡人,取的便是薄恩寡义的意思,你们难道不知道那刘贤是怎么死的吗?”东门望摇头沉声说道。
东门义和东门智当然听说过刘贤是怎么死的,或者说整个大汉上下都知道刘贤是怎么死的,只是无人敢提及这件事。
当年,尚未登基的孝景帝和当时的吴王太子刘贤一同下棋,因后者对其不敬,孝景帝便用棋盘活生生地將其砸死了。
孝景帝和刘贤算是兄弟啊,说杀便也就杀了,哪里会谈什么恩情呢?
不仅是这孝景帝薄恩寡义,孝文帝拿到登基詔书前后,髮妻和四个儿子便不明白地病死了,谁知道其中有没有猫腻?
“......”
东门义和东门智都没有再说话,只觉得心有余悸。
“县官的家事和寻常黔首的家事可不同,我等不可用常理来推演,否则便是轻看了县官啊。”东门望默默地点头道。
“父亲,既然如此,我等要不要改换门庭?”东门义试探著问道。
“呵呵,我等与公主及堂邑侯关係甚密,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啊,如今改换门庭来不及了,亦没有谁敢要接受我等。”
“更何况,公主与县官的较量,到底哪一边能贏下来还未可知啊,为父以为公主的胜算在七成以上,县官还是年轻。”
东门望最后这句话,便为东门家定下了出路,他们现在是在下注,有可能输,也有可能贏,不到最后,谁都说不清楚。
“我等不仅要小心,更要手辣,一定要想办法把这樊县令给制住,只要如此,便算为公主立下大功,稳住河南与滎阳。”
“父亲且宽心,此番教诲我等定然谨记於心。”东门义和东门智兄弟二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你们且去办事吧,时日紧急,莫要再拖岩,明日之內,將事情办妥。”东门望点头说道。
“诺!”
隔日一早,东门义来到了县寺,他將王敢与其签下的那借粮券约带去了,並呈送给樊千秋。
正堂之中,樊千秋坐在上首榻,煞有介事地案比著券约上的字句和画押。
整个券约其实也就百多个字,並无什么出奇之处,樊千秋其实很快就看完了,他迟迟未入正题,只是想晾一晾对方。
一刻钟后,樊千秋终於才放下了券约,有些做作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似乎非常地疲惫和头痛。
“东门公,这券约真是王敢签的?”樊千秋问道。
“回使君,是王敢与五穀社签的。”东门义答道。
“这可是二十四万斛粮啊,价值几千万钱,五穀社怎敢这么隨隨便便地借出去?”樊千秋沉看声音试探东门义道。
“使君此言差矣,王敢当时是县中户曹,是县寺的属官,他来借粮,我等不敢不借啊。”东门义半是诉苦地道。
“王敢一开口便是借几十万斛粮,东门公难道没想过里面会有猫腻吗?”樊千秋再问道。
“虽然数目大些,但王敢说是郡守庄使君下的令,让滎阳迅速调粮去阳县充作军粮“”
“而县仓又把粮食变卖换成钱了,一时拿不出那么多的粮,所以才向我等借粮,他说三月后会买粮来还给五穀社。”
东门义脸不红心不跳地编造理由,其中自然有无数的漏洞,但樊千秋也无心去追问了:反正对方都有办法狡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