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管真收还是假收,樊千秋自然是不能敢拿的,只要这两件东西进到县寺的后宅之中,那他就什么都说不清了。
到时候便是“黄泥落裤襠,不是屎也是屎了”!直接送財物只是最直接的围猎,东门望等人做惯了此事,果然极熟练。
“樊使君千万莫要担心啊,在这河南郡当中,上到郡守,下到乡嗇夫,坐的都是五穀社送的『万民车』,无人会上奏。”
“万民车?怕不是玩命车!”樊千秋心中涌起一股杀意,若真像东门望所说,那河南郡的官场当真就是彻底地烂透了。
这其中哪有什么“黔首自愿”,分明是变相征缴苛捐杂税一一官车税!在这征缴的过程当中,又不知道存在多少舞弊。
樊千秋看了看若无其事地授须的东门望,又看了看满不在乎的户曹陈和章不惑,
再看了看泰然处之的其他眾官员。
他忽然就明白过来了,刚才东门望的这一番话不只是行贼,更是在向樊千秋暗示、宣誓和威胁,是要逼其同流合污啊。
“河南郡大大小小官员都这么吃黑钱,你若是不吃这黑钱,何人还敢再放心地吃这黑钱呢?岂不是断別人的財路吗?”
东门望没把这些话说绝说透,但隱隱表达的便是这个意思。
这便把樊干秋推到了绝路上。
若是收钱,便是与东门望这些人同流合污,成为一丘之貉,往后走什么路可就由不得自己了。
若是不收,顷刻间他就会与河南郡整个官场形同仇,到时候,所有大小官吏都会弃之而去,他也就寸步难行了。
贪了钱財的官吏当然要被汉律惩治,但也要有一个策略,循序渐进地分清楚主次矛盾、敌我矛盾和黔首內部矛盾。
巨贪当然要杀无赦,但对那些被迫拿了小钱且良知未泯的官吏,便应该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樊千秋得爭取后者,不要逼著他们与自己为敌,
更何况,樊千秋从长安出来的援兵还未到,他能与东门望等人撕破脸皮,却不能与整个官场搞对立!
收钱,便是一起当狗,把柄就被握在对方的手里了;不收钱,会被当成疯狗,再被其他的狗扑过来一口一口咬死。
东门望好一个阳谋啊,一尊玉座金像竟然就把他逼到了角落。
这送的哪里是金像呢?分明就是黄四郎的帽子啊。
樊千秋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立刻拒绝,只是笑呵呵地夸讚这尊玉座金像的,先摆出了一副垂涎三尺的贪婪。
彩了片刻之后,樊千秋才从榻上站了起来,背手步到堂中,围著这玉座金像上下打量了几遍,仍喷称奇。
“樊使君,你看接下来如何,可要把这尊金像和这辆安车都送到县寺去?”东门望亦站了起来,笑著再问道。
“东门公,不管是玉座金像,还是这安车,自然是极好之物,但是啊—本官不能收。”樊千秋笑呵呵答道。
“嗯?樊使君此言何意?”东门望的笑容不免就有些凝固了,他仍看不穿樊千秋之意“因为本官不缺这点钱。”樊千秋给出了一个答案,这个答案初想是出乎意料,细想却又合情合理。
包括东门望在內,堂中眾人渐渐地想到了些別的事一一从长安城传来的一些事,他们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失策。
“河南郡人杰地灵,滎阳县富庶丰饶,確实让本官大开眼界,本官起於微末,虽然没有见过这大世面,可並不缺钱啊——..”
樊千秋说完之后弯腰弓身,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弹了弹面前的玉座金像,看起来似乎想听一听这声响,实际上却尽显轻蔑。
做完这个小小的动作之后,樊千秋才重新直起了腰,仍笑吟吟地看著东门望:尔等想要直来直去,本官却让你们慢慢地猜。
“诸公远在河南郡,但想必也知道万永社如今在长安徵收市租、租和赌租的事情吧?”樊千秋问道。
“樊使君雷厉风行,智才双全,將万永社经营得红红火火,我等远在滎阳,已有耳闻。”东门望答道。
“嗯,那么,东门公可知长安城的这三笔钱加起来,是一个什么数目吗?”樊千秋的笑容也渐渐冷了。
“民间有一些传闻,出入太大,老朽不敢贸然相信,还想请樊使君指教。”东门望倒是真有几分好奇。
“去年还未行新法,暂且不论,算今年的话,万永社在长安城里里外外,应当可收到四亿钱以上—.
“当然,这四亿钱多数都要递解到少府去的,但是多多少少能有些结余,万永社上下都能得私费“
“所以本官今日可以托大一句,本官与寻常的官员倒是有一个不同之处,那便是算得上是颇有家资..“
“这一尊玉座金像和一辆安车虽是两件好物,可是倘若本官想得到的话,自己亦能出得起这笔费啊。”
樊千秋半真半假地说这些话时,视线一直在章不惑和堂下其余官吏的身上来回地,
把蔑视还了回去。
章不惑等人自然面露侷促尷尬,他们听出了樊千秋的言下之意:“本官不是他们这些穷鬼,看不上这劳什子玉座金像。”
不仅伤害性大,侮辱性也极强:不仅章不惑这些“穷官”尷尬,就连东门望这个送礼的人也有些尷尬。
给当官的送礼,最怕的便是送错和送少,那便等於打对方的脸!被打了脸,那隨时都可以翻脸不认人!
於是乎,堂中这场交锋的攻守之势立刻就易形了:不是本官不愿意收黑钱,实在是你们送得太少了些,本官不想收啊。
此时,户曹陈也站起了身,似笑非笑地拍了拍手,连说了几个“好”,既打破了此间的尷尬气氛,亦吸引了目光。
“江县丞,今日虽然是为新使君接风,县寺也不能无人主事,劳烦你带堂中诸公县回去坐镇,我等与樊使君谈些正事。”
“诺,那我等先行告退了。”江平这县丞只是个摆设,他哪里敢违逆陈,向樊千秋行礼后,带著其余人立刻离开了。
“堂中閒杂人等都先出去,將门合上。”陈冷著脸越组代皰地直接下令,閒杂人自然退去,“门也被慢慢地合了起来。
当然,王温舒已经抢先一步迈进了堂中,伸手按剑,警觉地看著堂中情形,樊千秋倒是冷静,点头示意让其不要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