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月光下,天下万物都投下了莽莽黑影,风吹而过,便都像活了似的跳动。
在天边远处,则是如同兽脊般的巨大山影,从南北西三个方向將关中平原合围在了一起,最后匯聚於函谷关。
函谷关果真如同锁钥一般,將这由大山盘成的锁链紧紧地扣在一起。若不能攻克函谷关,便无法威胁到关中。
整个函谷关不是一道城墙,而是一座小城,城中屯驻两千五百兵卒,不只是兵卒,城中还住有一千户的黔首。
这兵卒和黔首都由比二千石的关都尉管辖。若是关东有人造反行凶,这些兵卒和黔首,那便都要上城墙御敌。
樊千秋在此看了整整一个时辰,不停地在脑海中盘算自己之前的谋划,为隔日可能出现的交锋做最后的准备。
对於將要抵达的河南郡,樊千秋虽然多多少少有了一些了解,但是仍然不够。
在雒阳和滎阳到底会发生什么,樊千秋並没有十足把握算出,只能走一步再看一步。
他也只能在心中不断默念那句话:不当鱼肉,只当刀组。
樊千秋一直在此处看到丑初时分,才重新回到了城楼下,盖上那旧毛毡沉沉地睡去。
翌日清晨刚开关,樊温二人便辞別了让他们留宿一夜的城门司马和兵卒们,穿关而过,朝阳城的方向赶去。
在离开城楼之前,樊千秋在那张不知是哪个兵卒匀给他的毛毡下放了六金,权当作昨日这一夜的宿费和餐费。
这一日午时后,从长安城离开了三日的樊千秋和王温舒进入了阳。
雒阳,是汉帝国第二大的城池一一自然不如“威严”的国都长安城。
但是,若只论繁华程度的话,阳城其实能稳稳地压过长安城一头。
閭市之间,百货云集,琳琅满目,眼繚乱,奇珍异宝,应有尽有。
在地的黔首上户和往来的客商摩肩接踵,或交易、或郊游、或閒逛,或钻营,或拼杀热闹非凡又惊心动魄。
更有富商巨贾和勛贵豪猾络绎不绝,他们要么在寻找生財的好机会,要么便四处串联,寻找更大的生发的机会。
总之,这阳城少了些威严和庄重,但是却又多了一丝躁动和冒险,当是投机者和冒险者爭先缠斗的江河湖海。
此外,因为阳城远离长安天子和朝堂的“监控”,逐利气息又格外浓重,所以富商地位极高,都可登堂入室。
这也难怪,在一二百年之后,隨著长安城逐渐衰落,阳城便毫无疑问地“挺身而出”,取代了长安城的地位。
长安是皇帝,阳是勛贵。
长安是大汉,阳是六国。
长安是权威,阳是自由。
长安是君权,阳是財富长安与阳,本就隱隱约约存在敌对关係,不只今日如此,以往和將来亦是如此。
当樊千秋马不停蹄地赶往阳郡时,阳城中的一些人也在有条不紊地缓缓布局午时三刻,河南郡守府正堂,今日的府议已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此刻到了尾声。
长相儒雅、身形匀称的郡守庄青翟端端正正地坐在堂上的上首卫,正慢条斯理地一项项过问著本年紧要的几项政事。
“近几月,关东各郡国递解长安的地租会陆续运来,粮商输往关中的粮食亦徐徐抵达,粮道可通畅?”庄青翟问道。
“回上官,今年郡中的河道易淤积处全都疏通过了,河道都很通畅,官道亦重新平整,运粮定更快。”集曹邓宰道。
“县官本想来年征伐匈奴的,可关中各仓存粮未盈,难以支撑出兵,县官几月来连下詔令,催本郡加快转运粮草——“
“我等都是食君之禄的朝臣,自然应该要忠君之事,当要將转运粮食一事排在头一位,不可辜负了圣心,耽误大事。”
“如今距年末还有四个多月,本官管不了別的地方,但是河南郡內则要將此事给办好,不得有任何紕漏,故意拖延。”
庄青翟气定神閒地说场面话,没有任何可指责之处,乍一听就是一个实心办事的官员,而他確实在河南郡有循更的美名。
“诺!府君实心用事,我等定然仿效,绝不敢有半分疏忽。”堂中二十多个大小官员,立刻都在榻上躬身齐声讚颂道。
“往年七月后,每月都有二十斛粟过境河南郡,为何今年八月只有七万斛?就这数目,你还敢说今年运粮比去年快吗?”庄青翟道。
“府、府君,你且听下官说,今年因风调雨顺,河水適中,反倒不利漕运,七八月恰好又疏通河道,也就耽误下来了。”邓宰擦汗道。
“按你所言,剩下的四个月,你都能输够粮食?”庄青翟冷冷问道,
“回报府君,当、当是如此。”邓艾犹豫著道。
“县官的詔令前几日便到了,可说得清清楚楚,剩下的四个月,河南郡当要向长安运输二百万斛官粮”
“加上私粮,输往关中的粮起码有四五百万斛,四个月能不能输完?”庄青翟斜著眼晴逼问著邓宰,眼中渐渐有了杀意。
“四五百万斛粮?这、这数目未免太大了些吧,哪怕徵调所有漕船,再动用全部车马,水陆並行,最多能运三白万斛粟。”
“你是说运不了?那便是抗詔咯?那是你去廷尉负荆请罪,还是本官去廷尉负荆请罪?”庄青翟冷笑道。
“下官去关说通河社,让他们全部先运这官粮,陆路也再增加牛马车辆,只要郡中能凑齐这二百万斛官粮,那定能运足。”
邓宰硬著头皮说出了这番话,態度倒是很坚决,只是话里话外留了暗扣,说话之时更是频频看向坐在对面的户曹陈。
是陈安稳地坐著,眼晴看鼻子,鼻子看眼睛,似乎没有听到邓宰的诉苦和暗示,仿佛县官要的二百万斛粮已经备好了。
“你能有此决心,本官倒是欣慰,你要敲打敲打通河社,让他们今年收敛些,运粮之时,莫漂没太多了!”庄青翟斥道。
“得令,下官定好好敲打他们,让他们加倍小心。”邓宰神色更加紧张了,但是仍然不敢有片刻的迟疑,连忙就回答道。
“陈,邓宰刚才也说过了,必须得有粮他才能运,你身为户曹,你觉得能否筹措到二百方斛官粮呢?”庄青翟问道。
“府君,敢问县官说的这二百万斛官粮,是否包括敖仓储存的官粮,还是全都要我河南郡现地筹集呢?”陈笑看问道。
而当陈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眼中浮现出一丝贪意,似乎一头饿狼忽然在旷野中看到了一个独行的稚子,想立刻扑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