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终究还是看到了张居正嘴角略微抽搐的样子。
虽然张居正不再提什么辞职的事情,但也很显然,朱翊钧的这番操作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既是一个好事,又是一个棘手的事情。”
张居正心里面很清楚这件事情的利弊。
陛下虽仍信重於他,然经此冯保一案,怕是.....难免对他生了几分警惕。
而且,朝中那些攻訐之声,绝不会就此平息.....接下来,少不得又是一番唇枪舌剑,怕是要再罢黜、贬斥不少言官,才能震慑朝堂了。
张居正想到此处,只觉一阵心累。
就在张居正暗自发愁时,御座上的朱翊钧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话锋又是一转:“先生,如今既已厘定相位,我朝诸多制度也该隨之变动。朕以为,有些沿袭日久的规矩,也是时候该改一改了。”
“陛下圣明,不知.....所指何事?”张居正心中一动,试探著问道。
“莫非是指之前提及的新设衙门之事?”
“正是。”朱翊钧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新设衙门是一桩,但朕以为,更需变革的,是那风闻奏事。”
“什么?!”饶是张居正久歷宦海,也不禁骇然抬头,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朕看今日这些奏疏,”朱翊钧语气平淡,“多是捕风捉影,挟私攻訐!朝廷大事,岂能凭此风闻便掀起滔天巨浪?朕意,日后凡有弹劾,必凭实证,被劾者亦当有当堂对质之机!”
“若查明確係诬告,那上本弹劾之人,亦当一体领罪,以儆效尤!如此,方能杜绝攻訐,使朝臣专心政务!”
言官言事乃是祖制,当然祖制其实並不能说明什么。
大明朝变革的祖制太多了。
这不过是一个说辞,皇帝真要改变,又有他这个首相推动,什么祖制也不管用。
可问题是言官制度的核心在於制衡,制衡六科和六部。
这才是这项制度在过去两百年內没有变动的重要原因。
满朝文武乃至歷代皇帝不是不知道言官风闻奏事的危害。
但风闻奏事的精髓就在於可以制衡六部和內阁。
贸然废除言官风闻奏事的权力可是人主的大忌。
故而张居正这些年只是少任命六科道官。
减少其掣肘。
但从未想过废除风闻奏事的权力。
这是两码事。
“陛下,阻塞言路乃.....”
张居正像模像样的劝了一句。
“朕志决矣。”
朱翊钧態度很坚决,“而且推行新政最忌讳舆论影响。”
“此举有利新政推广。”
此言一出,张居正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这件事情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之所以开口是觉得不可思议。
皇帝对他太好了点。
以至於他开始反思自己,以前的自己对皇帝是不是过於严苛。
言官的风闻奏事是皇帝重要的消息来源,关乎到权力的稳固,不能轻易废除。
皇帝能如此,对他得有多信任?
张居正暗自决定等到新政推广成功,便请求皇帝回復言官的风闻奏事之权。
朱翊钧自然明白言官的风闻奏事对於权力的制衡作用。
但他不在乎,一个是张居正活不了多久,后续的申时行等人並不强势,对於皇帝的要求都是想办法满足,如果太过分,才会弱弱的反抗。
其次是他有满清的答案可以抄。
歷史上风闻奏事也被满清废除了。
后来九龙夺嫡,康熙发现自己耳目所获得消息太少,开始提倡和鼓励言官言事。
可满清已经把百官搞怕了,都在敷衍了事,不敢直言。
但满清的雍正有大智慧,用密折制度代替言官的风闻奏事。
这样就不会闹得满朝皆知,动不动就开始舆论譁然。
百官也开始敢於言事。
明朝也是有密折制度的,但是和满清不同,有密折的权力的人很少。
这件事情他完全不用和张居正商量就可以做到。
因为给皇帝递送密折,只需要皇帝点头就行。
不需要內阁同意。
“先生,衙门的事情也该上奏了,还有建州的事情。”
朱翊钧最后提点了张居正一句。
“陛下隆恩,老臣铭感五內。既蒙陛下信重,老臣敢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连忙道,“关於新设衙门及建州事宜,老臣今日回阁之后,便即刻草擬奏疏,儘快呈送御览。”
他终究不想回家养老。
既然皇帝还信任他,那么他自然愿意继续在大明朝发挥余热。
那么这两件事情也不好继续拖著了。
而且皇帝今日的表態的確让他暖心,他也不愿意再忤逆皇帝。
等到张居正走后,朱翊钧对陈矩道:“去吧,游七的事情也不需要你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