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的家產让朱翊钧整个人感受到了剧烈的衝击。
也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张居正的价值。
朱翊钧也不介意上点心,想办法让这位老臣多活些年头。
哪怕对方活著的时候可能会对自己的一些政策造成些许阻碍。
如果张居正还是如歷史上那样没几年就死了.......
朱翊钧微微闭上眼睛,心中一片平静。
尽人事,听天命。
他问心无愧。
.........
督察院
御史林应训脚步生风,猛地踏入了都察院,脸上带著压抑不住的怒容。
他这模样,立时引得堂內一眾同僚纷纷侧目,面面相覷。
其中,新近擢升的左副都御史刘思问见状,眉头紧锁,沉声问道:“发生何事让你如此气急败坏,有失仪態?”
林应训猛地一甩袖子,声音因愤怒而有些发颤,“还能为何事?!宦竖该死!这群祸害平日里在京中倚势欺人、鱼肉百姓也就罢了,如今竟胆大包天,在天子脚下,公然指使校尉当街行凶杀人!”
“什么?!”刘思问闻言大惊失色,猛地站起身来,“当街杀人?!此事非同小可,你速速將详情道来!这不仅是刑部之事,亦是我都察院风宪之责!”
“还不是那帮见利忘义之徒內訌倾轧所致。”林应训原本还想多骂几句,见到刘思问脸色越发难看,他强压怒火,但语气依旧愤懣:“冯保被抄家,太监姚忠带著人去了南城抄没冯保其他家產,结果见金银首饰,心生贪念,便自己昧了去。其表侄邓勛见此,也心生贪念,竟找姚忠所要財务,不然便要揭举。”
林应训脸上露出一丝鄙夷与讥讽,接著道:“结果可想而知,姚忠大怒,怒骂其不识好歹,狼心狗肺,说他锦衣卫这职位都是他给谋来的,怒急之下便掌故掌摑邓勛,邓勛临走前扬言要去揭发,惊恐之下,姚忠便指使校尉马禄等人將邓勛殴打致死。”
林应训声音更冷。
“这帮蠹虫,竟然当街抓住邓勛,当著城南数百人的面押著邓勛到一个死胡同,將其殴打了近一个时辰。”
“待到有百姓惊慌报官,寻来了南城巡城御史黄钟赶到现场时,那邓勛早已气绝身亡!”林应训语气低沉,“好在黄御史处置果断,当场將姚忠、马禄等一干凶徒並几个旁证,悉数拿下!人证物证俱在,本是铁案如山!”
“既已人赃並获,涉案之人皆被拿问,你又为何如此失態动怒?”刘思问听完始末,反而更加不解,看著林应训皱眉道。
他原本以为这些宦官作案之后便销声匿跡、躲在皇城內企图逍遥法外,却不想人已经被抓住。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林应训方才略显平復的脸色又涨得通红。
他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恨声道:“黄御史拿了人犯,正欲押送回衙门详加审问,还没走出多远,锦衣卫掌印都督同知刘守有,便亲自带著大队人马赶到,不由分说,强行將所有涉案人犯从黄御史手中提走,说是要带回北镇抚司协查。”
“之后,黄御史依规制发帖移文,令刘守有將人犯羈押入刑部大牢,以待会审。”
“副宪可知那刘守有如何回復?”
不等刘思问说话,林应训便气得笑起来,只是笑声格外讽刺,“他竟公然回文,说查无此人,並无凶犯。”
“这便是我大明的锦衣卫。”
“视我督察院为无物!”
听到此处,刘思问只觉一股热血直衝头顶,眼前猛地一黑,身子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
然而林应训全然不顾刘思问和同僚们的震惊失语,自顾自地继续道:“隨后,黄钟不忿,又拉上我再往北镇抚司衙门,欲寻刘守有理论!”
他忽然笑得有些扭曲,“你们猜怎么著?足足两个时辰的时间,连面都没见到,后面刘守有装都不装一下,竟遣一小校传话,嫌我等聒噪,將我等二人轰了出来。”
林应训说到这里,竟然不生气了,他环视同僚,长嘆一声,只剩下冰冷的自嘲,“不愧是天子亲军,緹骑威风,好生了得!想我等十年寒窗,中进士,歷外任,巡按地方数载,熬到今日,在这京师重地,竟连他锦衣卫衙门的门都进不去,连一个指挥同知的面都见不上!”
说到最后,他话语愈发荒唐,竟破罐子破摔道:“早知如此,我当初便不该苦读圣贤书!若托生成个女儿身,纵是去那教坊司、秦楼楚馆之中……单凭几分顏色,怕是也能让那刘都督青睞有加,扫榻相迎吧?”
林应训这番近乎自辱的话语,让刘思问脸色铁青,嘴唇紧抿,终究没有开口训斥。
都察院的御史,骨子里总有几分书生意气未消,失意之时,引美人自比,亦是常態。
更重要的是,林应训的话引起了堂內其他几位御史的共鸣,他们竟也纷纷跟著自嘲起来:“林兄此言差矣!若你真是那等窈窕淑女,何止是刘守有的门可以隨便进?怕是那锦衣卫指挥使,都得夜夜来你府上嘘寒问暖。”
“何止夜夜问暖?只怕要长住不走。”
平日里个个注重官箴仪態的科道清流,此刻竟相互打趣调笑,可言语间的无力和苦涩只能是冷暖自知了。
“够了。”刘思问猛地一拍桌案,生硬地打断了眾人的自嘲,“尔等成何体统?光天化日,草菅人命,阻挠法纪,此等行径,国法不容!我都察院岂能坐视?!必须严惩!”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著不容置疑的决绝。
隨即,他不顾其他人反应,拂袖转身,独自一人快步走入內堂直房。
刘思问怒气冲冲地拿起毛笔,饱蘸浓墨,草擬奏疏。
然而,落笔只写了几字,林应训方才所描述的宦官行凶、锦衣卫跋扈囂张,忽然涌上心头,让他胸中怒气如沸,难以自持。
他越想越气,手中笔桿几乎要被捏断,最终啪的一声,竟是將刚写了一半的奏疏揉成一团,狠狠掷在地上。
他强迫自己平静,平復呼吸,开始认真思考。
“此等鹰犬爪牙,之所以敢如此囂张跋扈,皆是仰仗君权!然今上非是昏聵之主,已有禁绝阉宦、重整吏治之意,可见其心亦对厂卫已有向背。”
“我只需稍等时日,时间一到,他等必然自败,如此,两难自解,而我亦不用担其风险,使得天子生厌。”
刘思问思及於此,重重地吁了口气,默默安慰自己。
“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看他下场便是。”
然而这念头刚起,刚消退的怒气被一股更强烈的怒火衝散!
“忍忍忍!!“
“忍?.....我忍你妈个头!”
刘思问心中怒吼,“国法尊严何在?百姓性命何辜?我身为副宪,食君之禄,负风宪之责,岂能坐视此等阉竖奸邪横行,以隱忍自欺?!”
他双目赤红,再次抓起一支新笔,不再有半分犹豫,笔走龙蛇,奋笔疾书。
“姚忠、马禄这些杀人凶徒固然该死。刘守有,你包庇纵容、藐视法纪,视我督察院为无物,你也休想脱身!“
刘思问心中已下定决心,將这群蠹虫一个都不放过。
“我还真就不信,天子既有心整顿內廷,对这些仗势欺人的天子亲军,又能容忍到几时?!“
“此番,我便拼著得罪天子,拼著这顶乌纱不要,也要將这群蠹国害民之徒,一併问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