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朱翊钧发现南洋战略可以有新的构想的时候,
东厂提督陈矩脚步匆匆,脸色凝重,步入了坤寧宫。
“启稟皇爷,”陈矩躬身行礼,语气透著几分不安,“臣奉旨查抄冯保逆產,但……但查抄途中,出了些岔子。”
“哦?又怎么了?”朱翊钧刚放下的心思又被拉回现实,不由微微皱眉,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抄个家能出什么岔子?
“可是有人私藏冯保家產?”
朱翊钧后知后觉,血压瞬间涌上心头。
朕的钱!
“皇爷圣明,正是如此。”陈矩头垂得更低,声音也压低了三分,“非但有人私藏,更因此……闹出了人命。”
“惜薪司管事太监姚忠,在带人查抄冯保侄儿冯邦寧家財时,私下匿了部分金银首饰。其表侄邓勛得知后,强行索要分赃,姚忠不允,竟一不做二不休,指使手下校尉马禄等人,將那邓勛……谋害致死!”
朱翊钧闻言,先是一愣,竟是气极反笑,发出一阵短促而冰冷的笑声:“哈哈....好!好得很!一个个都是这般忠心耿耿的,平日里口口声声愿为陛下万死,一见到银子,就把朕这个主子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看向陈矩:“此事,是何时发生的?”
“就……就是今日清晨。”陈矩声音微颤。
朱翊钧仔细打量著陈矩,眼神中带著审视与不满,语气也冷了三分:“这么说,若非这姚忠利令智昏,闹出了人命官司,你这东厂提督,竟还不知道他们监守自盗,贪墨了逆產?!”
陈矩脑袋紧紧贴著冰冷的金砖:“臣失职!臣督察不力,罪该万死!”
朱翊钧仔细打量了一下陈矩,匪夷所思道:“这么说,若不是这姚忠害了人命,你都不知道他们贪了银子?”
陈矩俯首,脑袋紧贴金砖,“臣失职。”
朱翊钧只觉一阵头疼欲裂,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一旁的王皇后见状,连忙起身,轻轻走到他身边,柔声劝慰,並替他轻抚胸口:“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朱翊钧缓过一口气,知道此地並非处置此事之所,在皇后面前大发雷霆亦失体统。
便对王皇后道:“朕需去处理些急务,晚膳时再来看你。”王皇后虽有不舍,但也知分寸,温顺地点了点头,目送皇帝离去。
出了坤寧宫,被外面微凉的春风一吹,朱翊钧胸中的郁怒稍稍平復了些。
他边走边对紧隨其后的陈矩问道:“给朕说说,查抄冯保家產,具体是怎么回事?为何会牵扯如此多人手?”
陈矩落后半个身位,躬著身子,低声道:“回皇爷,臣也万万未曾料到,那冯保贪墨之巨,竟至於斯!其家產不仅遍布京师,田產、房產、商铺难以计数,便是在通州,亦有大量私產。为免有所遗漏,臣只得多派人手,分头查抄,未曾想……未曾想那姚忠竟如此大胆,做出这等事来!”
朱翊钧闻言,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盯著陈矩,缓缓问道:“人多手杂,难免看管不严……那么,你呢?你可曾私下里留下一点半点?”
“臣不敢!亦不屑为之!”陈矩闻言,毫不犹豫地抬头直视皇帝,神情坦荡,语气斩钉截铁,並无半分辩解之语。
朱翊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锐利仿佛要將他看透。
片刻之后,他才缓缓转过身,继续前行,却是一言不发。
陈矩心中忐忑,不明圣意,却见一旁的孙德秀不动声色地向他使了个眼色,嘴唇微动。
“冯保。”
陈矩见状,立刻会意,不敢再有迟疑,连忙將已清点的数目稟报:“启稟皇爷,目前初步查抄冯保及其弟侄冯佑、党羽张大受、徐爵等人之家財,已得赤金一万余两,白银逾三十万两。”他顿了顿,继续道,“另有各色宝石、珍珠、玉带、珊瑚、玛瑙、名贵书画古玩等难以计数;新旧制钱无算;至於各色蟒衣、官服、綾罗、绸缎、绢帛不可胜数。”
“此外,查抄的房產、田契、商铺等,初步估值亦在二十万两之上。这……这还远未到底,京师之外,通州等地的產业尚未详查。”
“多少?!”朱翊钧闻言只觉难以置信,猛地停下脚步,错愕地看著陈矩,“金逾万,银三十万,產估二十万……这还只是初步?!”
“回皇爷,千真万確。”陈矩亦是心惊,“臣私下估算,恐怕……冯保及其关联之財,远超百万两之巨!其贪墨之甚,骇人听闻!”
朱翊钧只觉一股血气直衝头顶,眼前甚至有些发黑。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在他记忆中陪伴原主多年、看似忠谨的冯保,竟是如此硕鼠。
“继续说。”朱翊钧连走路的心思都没了,就在这宫廷院落之间站著问陈矩。
陈矩继续道:“目前冯保家產还未曾统计完,而且姚忠也在其中贪墨了不少家產。”
朱翊钧深吸几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脸色铁青地对一旁的孙德秀下令:“大伴!”
“臣在。”
“即刻传朕旨意。此事,著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法司介入!姚忠及其同党,一併下狱,严查抄没,绝不姑息!”他语气冰冷,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自今日起,凡查抄逆產,锦衣卫、东厂、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五方必须同时派员到场,共同清点,登记造册。”
“每一笔款项,每一件物品,均需五方经手之人共同签字画押,方可入库。查抄期间,但凡有一方提出异议,立时封存,彻查到底!朕倒要看看,还有谁敢在朕的眼皮底下伸爪子!”
陈矩闻言,心中一凛,连忙叩首:“臣遵旨!臣定当严查上下,不敢再有疏漏!”
虽说抄家是一个肥差,很多时候都是东厂去干,但此刻陈矩不敢反对,他也的確无话可说,他万万没想到姚忠居然如此丧心病狂,闹出了人命,还被人给发现。
朱翊钧不再看他,径直转身,继续朝著乾清宫走去,脚步却比来时沉重了许多。
虫豸!一群蠹国耗民的虫豸!
这就是为什么他推行新政之前把刀对准这帮宦官的原因。
他不是不知道用宦官压制文官的道理,但这帮废物除了殴打文官的时候能发挥点作用之外,还能干好什么事情?
抄家都能抄出自己的命来。
还能指望这群虫豸干什么?
纵然寻得一二如陈矩般尚能自守者,其麾下徒眾,又岂能尽数约束?
最终还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想到那惊人的百万之数,皆是民脂民膏,他对冯保的愤恨更是无以復加:“冯保,当真是死有余辜!纵使千刀万剐,亦难消我心头之恨!”
朱翊钧越想越气,对著孙德秀又道:“把冯保分尸,挫骨扬灰,就撒在皇城外的大街上,任由百姓践踏。”
“冯佑、徐爵等一干冯保党羽都凌迟处死,宫中、以及各地镇守太监也给我查,该抄家的抄家,罪行轻的便尽数打发去守皇陵。”
朱翊钧说完不顾孙德秀在发愣,一个人继续踱步前去。
孙德秀和陈矩两个人震撼的对视了一眼。
真狠啊!
两人心下凛然,却不敢怠慢,连忙跟上皇帝。
朱翊钧当然生气。
他有太多理由如此愤怒。
那可是百万多的家產。
这是个什么概念?
比自己这个皇帝的年收入都多。